第八百六十章 巧姐兒(上)

  眾人都得知寧國府被抄了家,惜春因為出家做了尼姑這才得以逃脫一劫,各自都是心中悲戚驚慌,一時都去了黛玉的房裡悶坐了不肯說話。

  賈琮自也是無言。此刻他又著實找不出什麼話來撫慰眾人。眾人心裡也都明白,若不是皇上瞧著賈琮的面子,怕他難受,恐怕此刻連榮國府也不復存在了。

  可皇上的心思如同天上的雲彩一般瞬息萬變,今日晴明日雨,誰又能知道榮國府明日會是怎樣?

  因此眾人越想越是驚慌害怕,卻誰也不想述諸於口端罷了。

  眾人都在這裡不說話,唯獨平兒卻帶著巧姐兒回了自己的屋子。

  才一進門,巧姐兒便直撲進平兒的懷裡嘶聲痛哭起來,一面哭一面哽咽著問道:「平姨,平姨,我娘她如今過得很不好是不是?太太是在哄我是不是?」

  平兒被巧姐兒這麼一鬧,登時也忍不住失聲哭了起來,她一面哭一面忙就安慰巧姐兒道:「傻孩子,你千萬不要亂想,誰說你娘過得不好來著,太太不是說了奶奶如今很好麼?」

  巧姐兒聽了更是大放悲聲道:「平姨你別哄我了,我都知道。太太方才和我說話的時候看都不敢瞧我一眼,她那眼神躲躲閃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會瞧不出來?」

  其時巧姐兒不過七八歲的年紀,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平兒聽了更覺心疼異常,忙緊緊抱著她柔聲安慰道:「好巧姐兒,你怕是瞎想了。再則你才多大年紀,又能懂什麼了,我怎麼瞧著太太說的倒是真的呢?好孩子,快別瞎想了。再則你娘多精明能幹的一個人,就世上誰過得不好,她也能過好,快莫瞎想了……」

  平兒嘴裡雖是如此勸巧姐兒,自己卻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哄孩子罷了。就方才邢夫人說的那些個話,誰又肯信呢?

  再則她早就偷偷打聽過了,王熙鳳如今在賈府活得著實悲慘得狠!

  聽人說如今賈璉那個昧良心的,簡直是拿鳳姐兒不當人看。每日動輒非打既罵,且時不時有什麼活計做得不好了,要麼就是賈璉他自己生氣了也拿王熙鳳出氣,叫她大冷的天兒頭上頂著水碗在大風地裡頭跪著去……

  就昨日,下那麼大的雪,聽說賈璉不知又為什麼抽風,非叫王熙鳳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早起把人都給凍僵了,如今也還不知是怎麼樣呢。

  一想到二奶奶王熙鳳如今受此荼毒,平兒就難過得氣也喘不上來。

  可是這些個事情平兒又哪裡敢叫巧姐兒知道,生怕這孩子也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候豈不更焦人麼。

  誰知那巧姐兒哭了一會子,卻又抬頭央求平兒道:「好平姨,我實在是想我娘了,平姨你帶我回賈府瞧瞧我娘可好,我只怕……只怕日後再也見不到我娘了……」

  耳聽得這小女孩兒如此央求,平兒心裡更是刀割一般難受,當下忙就勸道:「傻孩子,瞧你說的都是些個什麼話?什麼叫往後就見不著了?」

  巧姐兒見平兒言語之間似乎總是不肯帶自己去瞧自己的母親,當下更是明白了幾分,忙就跪在地上哀哀欲絕,百般央求道:「好平姨,我日後都聽你的,你叫我做什麼我都肯聽呢。只是如今我實在是想我娘想得受不住了,你就帶我去瞧我娘一眼……」

  平兒怎麼就敢答應?

  可不答應又實在是找不出什麼藉口來。

  且再瞧巧姐兒那一張滿是眼淚的小臉兒,平兒更是心碎。

  正她這裡不知該怎樣才好的時候,猛然就聽外頭有人急匆匆走路的聲音,平兒生怕旁人見了她和巧姐兒這情形,忙三兩把就擦淨了臉上的眼淚。

  巧姐兒這小丫頭如今更是回察言觀色,生怕旁人見了自己這副哭哭啼啼的樣子不喜,因此也忙抬袖子擦乾了臉上的淚痕,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倒轉去一邊兒去了。

  平兒見她如此乖覺,不由得更是心疼。

  她還來不及開口囑咐巧姐兒呢,就聽外頭有人低聲問道:「平姐姐在呢吧,少爺叫姐姐過去一趟有事兒商量呢……」

  話音才落,早就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原來卻是賈琮的丫頭碧蘿。

  只見碧蘿一進門來便催促平兒快去,一面卻又拉著巧姐兒的手哄道:「好巧姐兒,叫姐姐陪著你說話可好,你琮叔叔找你平姨有事兒商量呢。」

  巧姐兒聽了忙就強笑道:「好呀,好呀,碧蘿姐姐最會講故事的,不如你就來給我講故事聽好不好?」

  平兒一眼便瞅見巧姐兒強顏歡笑,目光中極力裝出歡愉,其中的悲傷卻怎麼也藏不住。才七八歲的孩子就如此懂得察言觀色,如此能夠克己,她不由得更是心疼,伸手摸了摸巧姐兒的頭,又給碧蘿使了個眼色,這才轉身要走。

  碧蘿怎麼會瞧不出巧姐兒在強忍悲傷,當下也很是心疼眼前這漂亮的小姑娘,忙也對平兒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姐姐放心,我和巧姐兒最是要好不過的,你就放心忙你的去就是。」

  平兒聽了這話,也知道碧蘿平素對巧姐兒是真心喜歡。話又說回來,如此懂事又好看的小姑娘,誰又會不愛呢?

  當下平兒又吩咐了幾句,這才扭身出去了。

  巧姐兒呆呆望著平兒出了屋子,直到碧蘿轉過頭來笑嘻嘻瞧著她,她這才忙臉上對平兒的不舍與眷戀隱藏起來,一張小臉兒上又滿是甜甜的笑意,這才對碧蘿笑著說道:「好姐姐,你今日可有什麼新鮮的故事沒有,快講給我聽聽?你上次說的那個故事當真是好聽得很,叫我惦記了好些天呢……」

  碧蘿把巧姐兒的小心思都瞧在眼裡,心裡忍不住就是一陣嘆息:這麼好的一個小姑娘,又生得這樣好,怎麼偏偏命就這麼苦?

  她越想越是心疼,當下情不自禁伸手就抱住了巧姐兒,先在她臉蛋兒上親了一口,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好巧姐兒,你跟姐姐說句實話,你住在這裡想不想你娘?」

  巧姐兒不曾想碧蘿居然能問出這句話來,當下不由得就是一怔,眼圈即刻便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