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婦人善妒,眼瞧著自己的日子越過越艱難,壞事接踵而來。而一向被瞧不起的、出身低賤的女子卻飛上了枝頭變鳳凰,她們不罵上幾句怎麼肯善罷甘休,心裡又怎麼會痛快?
眼前晴雯與襲人正是如此。
聽著王夫人把晴雯罵得一文不值狗血淋頭,襲人不禁視其為平生第一知己,與她一唱一和,越罵越是惡毒。到後來竟然把林黛玉等人也一同罵了進來。
這二人正罵得痛快淋漓、吐沫星子亂飛,就聽外頭帘子一響。二人忙就住了口,探頭往外一看卻見是玉釧兒獨自一人回來了。
王夫人見了忙就問道:「怎麼,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大奶奶呢,她怎麼不見過來?」
玉釧兒聽問忙就回道:「回太太的話,大奶奶病了,正在炕上躺著呢,一時也起不來……」
王夫人不等她把話說完,當即便冷了臉,皺眉恨聲罵道:「我平日倒是當真拿她當奶奶似地慣著呢,怎麼倒越發慣出這許多毛病來?她能有多大的病,得了女兒癆了是怎地,怎麼就不能過來?!你再去和她說,就說是我說的,只要她沒死就快些過來,我這裡有正經事兒要找她呢!」
玉釧兒見王夫人勃然大怒,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動。
王夫人見了越發生氣,當即又張口要罵,襲人便忙笑著勸道:「玉釧兒妹妹,想來是你沒把話說清楚,大奶奶不知道太太有要緊事兒,這才不來。不如你再去和她說說去……」
一面說一面便忙給玉釧兒使眼色。
那玉釧兒見了反倒是賭氣抱怨道:「我怎麼沒說,我和大奶奶說過了,只說是太太叫她務必過來呢,可大奶奶當真是病得動彈不得。你若是不信只去看看就知道了……」
原來玉釧兒好容易到了稻香村,這一路上說不盡的擔驚受怕,幾乎不曾把她唬死。
等她深一腳淺一腳好容易進了稻香村卻見李紈正在燈底下瞧著蘭哥兒念書呢。
一瞧見是她過來了,李紈便忙起身笑道:「我的好姑娘,這大黑的天兒,也幸虧你就摸了過來,你就這麼一個人過來也不害怕麼?」
玉釧兒聽了便一邊抹眼淚兒一面抱怨道:「我的大奶奶,太太非叫我過來,我敢就不來?如今不光是我,你也要陪我過去一趟呢。」
李紈聽了便皺眉問道:「如今都什麼時辰了,太太這麼著急找我做什麼?難不成又出了什麼大事兒不成,家都抄了,還能有什麼事兒?」
玉釧兒聽問,忙就把事情說了一遍。誰知李紈一聽就皺眉冷笑著叫道:「我說呢,原來是這事兒,若是什麼好事兒也輪不到我!想來太太是惦記老太太的東西了,急著要往寶玉懷裡劃拉呢,這又與我何干,我不去!太太若是有辦法只管自己去接老太太去,我哪裡有那麼大的面子,就能把老太太接回來?」
玉釧兒怎麼也想不到平日溫婉懂禮的李紈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就愣住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正在尷尬時,那正埋頭讀書的蘭哥兒突然就抬起頭來,笑嘻嘻對玉釧兒說道:「好姐姐,我娘病了好幾日了,頭疼得厲害,這是才將將掙扎著坐起來,姐姐就進來了。玉釧兒姐姐還是請回吧,就和太太說我娘病得厲害,有什麼事兒只等我娘身子好了再說……」
李紈聽賈蘭這麼一說忙就點頭道:「可不是呢,我當真這幾日頭疼得裂開一樣,這不是才起來?」
說著話,李紈果然就轉身去裡間自顧自躺下了,不再理睬玉釧兒。賈蘭這裡便又低頭叨叨咕咕不知念得是些個什麼,更不再看她一眼。
玉釧兒見了這對母子倆這一唱一和,拿她混當了傻子,簡直不曾把她給氣死!
她當下僵僵站了一會子,只覺臉上扎得厲害,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眼見這母子二人一個屋裡一個屋外誰也不搭理她,當下再也站不住了,這才忍羞含臊、顫顫巍巍出去了。
來時驚魂,回去更是幾乎不曾把命也丟在了大觀園裡。玉釧兒好容易進了屋子,誰知王夫人當頭就是一通大罵,襲人也在一邊兒當好人,她幾乎恨不得一頭撞死。
可兩邊兒都是主子,她一個當奴才的哪裡敢隨意說話,當下也只得含淚跪下,承受王夫人一腔怒火。
王夫人這裡罵了半日,襲人在一旁好歹勸住了,誰知王夫人又說道:「她愛去不去,沒了她還不行了是怎地?明日你和玉釧兒兩個就一起去一趟,把老太太接回來!我就不相信了,我一個正經兒媳婦還不能養活婆婆了,還要那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盡孝?!」
襲人這裡正勸呢,不成想竟然把這把火又惹到了自己身上。她當下心裡暗暗叫苦,卻又不敢說不去,也只得咬牙應承下來。
王夫人這才轉怒為喜,笑道:「好了,你這就快回去吧,如今天也黑了,夜裡你早點子歇了,明日一大早就和玉釧兒兩個去!」
襲人無奈只又答應了,這才轉身出來。等到了院子這才見外頭早就是一片漆黑,大觀園方向更是一團墨黑,一想要獨自穿過大半個園子回怡紅院去,她就後背直冒涼氣。
正她不知如何是好呢,猛然就聽身後有人冷笑道:「花大奶奶,叫你能,叫你顯擺,如今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辦?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把老太太接回來!」
襲人聞言驚回頭,卻見是玉釧兒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冷笑呢。
當下她也顧不得計較,忙一把拉了玉釧兒,帶著哭腔兒央求道:「好姐姐,明日的事兒明日再說,如今天都這麼黑了,我可怎麼回去?姐姐好歹給我派兩個丫頭送我一趟可好?」
玉釧兒聽了更是冷笑不止:「大奶奶,如今太太看著不順眼的都攆出去了,哪裡還有多餘的人送你?你是太太眼裡的棟樑,這點子黑又怕什麼,我最多只能給你尋個燈籠,姐姐還是自己走吧……」
說罷,那玉釧兒果真就回房去半天才拿了一個燈籠塞在她手中,一扭頭竟然自行去了。
襲人見她竟然如此絕情,一時恨得牙根痒痒,可又無可奈何,呆站了半日也只得提著燈籠顫顫巍巍獨自出了王夫人院子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