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與晴雯本就不睦。襲人平日瞧不慣晴雯仗著自己生得好,處處掐尖兒要強,處處壓人一頭。更厭惡她盛氣凌人,仗著寶玉喜歡把誰也不放在眼裡。晴雯也早就看不慣襲人處處裝小心裝殷勤裝賢良,實則什麼事兒沒幹出來?!
更叫晴雯生氣的是襲人每每惡人先告狀,本來是自己同寶玉有了首尾,偏偏要到處咬旁人,去王夫人跟前去挑撥是非去,凡是生得風流俊俏些的女子個個都是都是勾引寶玉了,只有她是個衛道士!
這二人積怨已久,如今一碰到一起,兩個誰也不肯想讓,登時就掐了起來。
襲人口齒不如晴雯伶俐,被晴雯一頓怒罵,登時氣得她渾身發抖,指著晴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晴雯見了越發冷笑道:「好姐姐,你也不用瞧不慣我,天天憋著一肚子壞水兒想攆我走。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你不過是想當寶玉的第一姨太太罷了,這沒什麼,太太不是已經抬舉了你,月錢都比旁人多許多,你這位子是坐穩了的,沒人和你爭,也不稀罕和你爭。若是我當真有那份心,你如今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再則,你和寶玉那些個鬼鬼祟祟見不得人的事兒,你只當我不知道麼?呸!我是嫌寒磣,懶得和別人提罷了,你倒和我裝起這天下第一賢良人來了,你也配!」
襲人見晴雯越發把她那些個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抖摟了出來,登時又羞又愧又急,眼前一陣發黑,忍不住一張嘴就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晴雯見了更是冷笑道:「怎麼,你虧心了麼?放心,我可不是你,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卻誣賴旁人,你好好把心放在肚子裡,好好等你的寶二爺回來,和你一心一意過日子,我這裡先祝你們天長地久和和美美!我告訴你,從今日開始,姑娘我不伺候你們了,你還當離了這個賈府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麼?」
說罷,晴雯轉身就走,不一刻就走入花叢中再也不見了。
襲人這裡又是氣又是怕,心突突跳得厲害,手腳發軟,一時驚訝晴雯今日怎麼就瘋了一般,一時又擔憂自己的事情漏出去了可怎麼辦。如此只過了不知多久,她這才好容易緩過來一些個,顫顫巍巍也往怡紅院走去。
這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可憐襲人心裡既擔憂寶玉,不知這人究竟去了哪裡,又害怕晴雯瘋了,把自己的事情到處張揚,那自己可當真往後再也沒臉見人了,這一輩子的辛苦也付之流水了。一會子又想起賈府如今恐怕當真是要保不住了,自己日後又該如何是了局?
短短一段路程,襲人倍受煎熬,倒好像是一世的愁苦都一齊壓來。等她好容易來到怡紅院大門外,只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耗盡,哆嗦得怎麼也抬不起手來敲門。
她扶著朱紅色的大門無聲哭泣,一時又想起自己小時候將將來到賈府時的情景。那個時候賈府當真是有錢有勢,處處淌金流銀。她命好,一來就到了賈母跟前伺候,又頗得賈母賞識,這才又跟了寶玉,及到後來又被寶玉逼著把她身子要了,從那以後她才一心一意要一輩子跟著寶玉活。
她在賈府這短短十來年的時光過得順風順水,一轉眼就匆匆逝去了。她就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還能落魄到今日的境地。
如今再想來,她真不知是該愛寶玉還是該恨寶玉。她的榮耀是因為寶玉,她的恥辱也是來自於寶玉。
她這一生都和寶玉糾纏在了一起,可如今寶玉撒手就走了,留她在這裡可怎麼活呢?
襲人越想越是悲憤,恨不得自己當即就死了才幹淨。可如今她渾身軟得厲害,就想一頭碰死也是不能。
正在她萬分煎熬、生不如死的時候,誰知就有人開了大門,襲人一個趔趄差點兒就栽倒在地上。
裡頭開門的人也沒料到外頭居然還有人,登時也是嚇得驚聲尖叫。幸虧她手腳伶俐,一把扶住了襲人,仔細看了一眼這才失聲叫道:「襲人,怎麼是你,你這是怎麼了?」
原來出來的正是麝月。她平日與襲人最是要好,是襲人一把手帶出來的大丫頭。院子裡諸人見她半天不見回來,雖然也都是滿嘴裡空擔憂,卻沒一個肯動身出來尋找的。只有麝月實在是擔心不過,這才強壯著膽子找了出來。
此刻她一開院門就見襲人滿臉雪白栽倒在她懷裡,慌得她大聲驚叫道:「姐姐,好姐姐,你這是怎麼了?今日這究竟是怎麼了,你這樣嚇人不說,連晴雯那蹄子將將回來也是發了一陣瘋,收拾了她的東西不知哪裡去了……」
襲人這裡昏昏沉沉突然聽說是晴雯走了,忙就強打起精神問道:「晴雯?她走了?去哪裡了?」
麝月忙扶著襲人往屋子裡走,一行走一行便說道:「誰知那蹄子去哪裡了,我好心問她,她倒罵了我一頓!風言風語地說了許多難聽話……」
襲人一聽登時吃了一驚,忙就抓了麝月顫聲問道:「她說了些個什麼?」
麝月只覺襲人問這話的時候身子抖得厲害,抓著她的一雙手又冰冷刺骨,還以為她是凍得,忙就抱緊了她,復又把自己厚衣裳也脫下來給襲人披上,這才回道:「她能說出什麼好話來,還不是尖酸刻薄,只說咱們平日裡都擠兌她,如今她也不在這個院子裡呆了,要自己尋地方去了,說是往後也不用處處防著她,生閒氣了……」
襲人聽到這裡,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忙又問:「她可說別的沒有?」
麝月忙就搖頭道:「沒有,我們都去勸她,倒被她數落了一頓,反說我們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襲人這裡聽麝月不斷抱怨,只是罵晴雯不知好歹,卻一句也沒提到她的事兒,這才漸漸放下心來。可她做賊心虛,終究還是忍不住又問道:「麝月,你和我說實話,她可說我什麼來沒有?」
麝月聽了便奇怪道:「姐姐你對她處處容讓,可說是仁至義盡,她還能說出姐姐的不是來怎地?姐姐只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