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邢氏復仇(上)

  小紅歷來是瞧不上邢夫人的。

  在她看來,這位太太一點子也不像個太太,一來並無見識才幹,二來又吝嗇貪財,三來更是生性愚弱,只以討好老爺為己任,眼睛裡只有個錢字,連一文錢都看得比天還大。

  再則她主子王熙鳳又是極瞧不上這位婆婆,當面雖說裝作尊敬,實則在背後提起邢氏來沒一句話是好聽的。

  耳濡目染,小紅自然也是一點子也瞧不上這位長房太太,每每言語之中毫無尊敬之意,就行事兒也不知頂了多少次。

  今日她又如同往日一般,風風火火跑去就了王熙鳳出來,一點兒沒把這位賈府大太太放在眼裡,終於激怒了她老人家,將回了自己的院子就被喊了過去受罰。

  這一路上那小丫頭子一聲不吭,只顧低著頭往前跑。小紅跟在後頭一路心情忐忑,想開口摸摸底細卻又不敢問,恐怕叫人家不肯說。

  從西院兒到東院兒能有多遠,且大太太又特意吩咐過了,叫一柱香的時辰內就把小紅帶過去,若是遲了兩個人就一起死去。那小丫頭子嚇得不輕,只嫌自己少長了兩條腿走得不夠快,哪裡還有心思搭理身後的小紅。

  就這樣兩人一路小跑,不過一盞茶的時辰就到了東院兒邢夫人的屋外。

  此刻太陽正高,明晃晃的日頭把院子裡照得叫人眼暈。小紅這時候才有些害怕,不安地四處打量,只見當院兒有幾口大缸,裡頭栽的是蓮花,才將將抽出了花骨朵兒,老大的葉片把缸蓋得嚴嚴實實。另有幾大盆美人蕉,在大太陽底下倒是開得如火如荼,只是那顏色並不好看,叫人一見就是膽戰心驚的紅。

  那小丫頭子來至廊下,輕輕喊了一聲兒太太,隨即就聽裡頭有人問話:

  「怎麼,人帶來了?」

  聲音慵懶,飽含鄙夷,正是邢夫人在問話。

  小紅聽了她的聲音不由得就嚇了一跳:往日聽這位太太說話總是有些聲嘶力竭,一點兒也沒有什麼力度,就好像是長在百花園裡的一朵狗尾巴草,拼盡全力想要引人注意卻始終遭人厭棄。

  可這一聲話問出來,怎麼聽都是一位貴太太的動靜兒,倒像是花園裡最絢爛的牡丹,不用爭搶就最奪人所注。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位邢夫人就有了這攝人心魄的氣度?

  小紅心裡暗暗驚訝,冷汗不知不覺就順著脖子往下流。她忽然才明白了一個道理:

  邢太太就再不堪也是太太,且還是榮國府長房大太太。她就再得寵,再能幹,始終也不過是個奴婢。

  王熙鳳如今連自己都護不周全,更加不用說顧她了。

  想明白了這一節,小紅更是害怕,冷汗越發狂流。她如今能指望上的恐怕只有她父母至親了。

  可她父母雖說是榮國府的管家可也逃不過「奴才」兩個字,且還是二房裡的人,這大房能把他們放在眼裡?

  小紅越發後悔害怕起來,後悔自己不該好仗著老子娘就猖狂起來,後悔自己不該仗著王熙鳳看重她就忘了規矩……

  可現時她就是再後悔也沒用了,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老子娘能來救她一救。

  她這裡正在深自後悔害怕,卻聽那小丫頭子答應了個「是」,又聽屋子裡邢太太懶洋洋問道:「怎麼,她肯來麼,那可是西院兒里二奶奶跟前的紅人兒,未必能把咱們放在眼裡呢……」

  邢太太腔調拉得極長,話語間滿是嘲諷。小紅聽了更是心驚膽戰,雙膝一軟就跪在地上,想要分辯兩句卻又嚇得說不出話來。

  「太太,憑她是誰跟前的紅人,始終不過是個賤婢,是個奴才,太太叫她她怎麼敢不來呢?」

  小丫頭子聽了邢夫人的話急忙就回道,聲音里滿滿的都是討好的味道。

  邢夫人聽了這才「嗤」地冷笑一聲道:「她若是像你這般聰明就好了,奈何我那個媳婦兒不會調理人,生生把個丫頭教成了傻子。也罷,我就只能自己動手教她一點子做人的道理了……」

  邢夫人越說語氣越發冰冷無情,說道最後更是一聲段喝:「還不把這個賤人給我叉進來!」

  這一聲怒吼登時把那小丫頭嚇了一大跳,更是驚得小紅面無人色。她這裡還沒反應過來,那小丫頭子一把扯著她的衣服就往門裡拽,一行拽一行罵道:「你聾了不是,沒聽見太太叫你進去?!」

  小紅被這麼一拖一拽,登時踉踉蹌蹌就進了屋子。她此時滿心的害怕,也不敢抬頭,一進了屋子便跪倒在當地,渾身忍不住直哆嗦,目光所及卻只能見眼前邢夫人裙底下露出來的鞋子。

  邢夫人此刻安適得很,正半躺半坐在榻上,身後有個小丫頭子正給她捏肩捶背,一雙腳搭在榻邊不住輕輕晃動,幾乎都要踢到小紅的鼻子。

  眼見小紅萬分狼狽地被拖了進來跪在當地,邢夫人一抬腳就輕輕點在她的下巴頦上,微微一用力就抬起了小紅的臉蛋兒。

  她細細看了小紅幾眼,這才嘖嘖贊道:「不錯,不錯,生得真是好,怪不得這麼狂。你爹娘加在一起也不如你這般輕狂呢!你倒是告訴我你仰仗的是什麼?」

  小紅雖是奴婢一流,但好歹爹娘在賈府伺候了主子一輩子,怎麼也積攢了些臉面,因此她自打出生過得比小戶人家的小姐還滋潤些,如此受辱還是生平頭一遭。

  因此,她既倍感屈辱又心中害怕,眼淚怎麼止也止不住,順著臉頰往下直流,轉眼就濕了邢夫人的鞋子。

  邢夫人見狀忙不迭就縮回了腳,皺著眉頭一臉的厭棄,冷冷說道:「你哭什麼,我是打你一下了還是罵你一句了?你那張狂的勁頭兒哪兒去了,你不是有才幹麼,你不是一向瞧不上我麼,每每叫你辦點子什麼事兒倒要被你申飭半晌,我問問你,是誰給你的倚仗,可是我那個孝順的兒媳婦麼?如今實話和你說,她嫁到我賈家這麼些年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我早就想著要休了她呢,你倒跟著她狂?!」

  邢夫人越說越怒,滿腦子裡都是平日王熙鳳耀武揚威,處處拿小話兒堵她的噁心人情形。

  她當下再也忍耐不住,一腳就踢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