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被正經婆婆這一眼瞅得後背直冒涼氣。她立即萬分後悔,怎麼就忘了給邢氏續上一杯茶?
雖然說王夫人是她姑姑,且還是親姑姑,邢氏還是公公續弦,若是真真摳起來,邢氏並不算她的正經婆婆。
可婆婆就是婆婆,姑姑就是姑姑。姑姑再親也比不過婆婆大!
如今婆婆這一眼瞄過來,王熙鳳頓時心驚。若是以往,她恐怕還不怎麼害怕,可如今她小叔子賈琮混得出色,連婆婆都跟著水漲船高,她是再也惹不起了。
鴛鴦機靈,一見邢氏不滿,急忙就過來要給倒茶卻被攔住了:「鴛鴦,你伺候老太太去,且不用管我。我就少喝一口茶也渴不死,況且我那個好媳婦兒還在跟前兒呢,他就動一動也累不死她,你且別動!」
王熙鳳一聽忙就含羞強笑著過來給邢氏倒茶,卻聽她拉長了聲音叫道:「哎呦,好媳婦,我可是不敢勞動您呢。雖說我是你婆婆,可我畢竟是小門小戶兒出身,沒個什麼見識。你雖說是媳婦兒,卻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又有個好親戚給你撐腰,我可受不起你的茶,快放在那裡吧。」
王熙鳳一聽邢氏這番陰陽怪氣的腔調,再聽她說的話字字犀利如刀,登時就把她羞愧得無地自容。沒辦法,王熙鳳急忙就給邢氏跪下了,含淚央求道:「太太息怒,太太且容我分辨兩句……」
沒想到她這麼一跪,邢氏登時就從椅子上竄了起來,猶如火燒屁股一般。只聽她高聲叫道:「好媳婦兒,你可不敢這樣,我受不起你這一跪,你這是故意折我的壽不是?況且聽說你前兩個月才小產了,我如今還盼著你早些將養好身子為我的璉兒傳宗接代呢。雖說璉兒不是我親生的,可我也到底不忍心見他斷子絕孫沒了後人。我是個粗人,也沒念過什麼書,恐怕是方才的話說重了,你也別往心裡去,只因為小時候家裡窮,沒受過什麼教育。我這就給你賠禮道歉如何?」
說著話,邢氏當即就要往地上跪。
此刻圍在賈母身邊兒的還有李紈、探春兩人。眾人一見邢氏如此忙就過來攙扶,鴛鴦也嚇白了臉,忙就過來勸。
賈母在一邊兒正難受呢,眼見邢氏如此鬧登時氣得直發抖。若擱在往日,老太太定要發怒。可如今她火剛往上冒轉念想到了賈琮,登時就把火強壓了下去。
如今賈琮了不得,就她老人家輕易也不願意去招惹。況且若不是因為賈琮,邢氏也不敢就這麼當著她的面兒鬧。
人家有個好兒子,她沒有呵,這能怪誰?
因此,老太太儘管氣得滿臉發白,卻也只當看不見,低頭只裝著抹眼淚,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王熙鳳這裡見邢氏如此當中往死里羞辱她,更是拿她生不出兒子來說事兒,當即把個鳳姐鬧得恨不得一頭磕死在當地。
王夫人見自己親侄女兒被擠兌成這樣兒,登時氣得滿臉通紅,有心想幫著她討個公道,可話還沒出口卻又怕邢氏拿捏住了把柄更要整治王熙鳳,登時也只得強壓著怒火一聲不吭了。
邢氏鬧了這麼一出,只見老太太和王夫人都不吭氣,王熙鳳更是臉頰紅得要滴出血來,滿是亂戰,眼見要氣死的模樣,心裡這才舒坦了。旁邊李紈與探春早就把她攙扶了起來,李紈又親自給她捧了一盞茶過來,嘴裡不住的勸,邢氏這才穩穩坐好了,揚眉冷笑了一聲不再往下鬧了。
探春等人忙又把王熙鳳攙扶起來,想勸可又不敢勸,只能看著她萬分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幸好探春這裡對待書使了個眼色,待書忙就悄悄出去尋平兒。可巧平兒又不在,待書便尋了小紅,和她把屋子裡的情形一說,小紅也是為了救主,當即也沒顧得上多想,一陣風似的就沖了來,只說府里有急事兒要找二奶奶過去。
邢氏在賈府了熬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虧,早就熬成了人精。她們這點子小動作哪裡瞞得過她的法眼。
當下她也不吭氣,眼瞅著王熙鳳隨小紅出去了,她這才抬頭冷冷瞧著探春與待書不說話,把這兩人嚇出了一身冷汗。
王夫人在一旁瞧邢氏那意思又要找探春鬧事兒,當即便想開口護著探春。可她轉念間卻又想到探春並非自己親生女兒,為了她再鬧一場也有些不值當。因此王夫人只當看不見,扭頭就去勸老太太去了。
她這麼一猶豫,滿屋子的人都瞧得明明白白。
邢氏本來是想著嗔怪探春幾句,可一見王夫人如此,她當即便笑了。且見邢氏一行笑一行搖頭不已,又低頭去小酌了一口茶,再抬頭看探春的目光中便滿是嘲諷。
探春精明,自然洞悉眾人心中所想。她當即滿臉羞愧,深深埋下了頭只瞧著自己的腳尖,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好懸便哭了出來。
可她一轉念間又想到自己始終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女孩兒,還能奢望什麼?
這麼一想,可憐探春滿心慘傷,一咬牙就把淚水強憋了回去,再抬頭卻見她一臉的風輕雲淡,似乎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
探春這一頓首一抬頭不過是須臾間,眾人見她頃刻間便行若無事,都是又可憐她又佩服她,再看向她的目光便十分複雜。
邢氏卻不再理探春,反倒是皺眉嗔怪道:「方才來找鳳丫頭的是誰?」
眾人一聽都是靜悄悄不敢吭氣。
直待邢氏問到第三遍,語氣中滿是慍怒,探春這才不得已要開口,待書卻搶在她前頭回道:「回太太,那是小紅。」
邢氏一聽便大怒,呵斥道:「什么小紅小綠的,不知道我兒媳婦如今身子不好,我每日只愁她不能生養,連盞茶都捨不得她倒,這個賤人倒是一來就把她給拽走了,把她給我叫去東院兒,我好好問問她到底安的什麼心?」
眾人一聽都知道邢氏還未曾泄火,要拿著小紅撒氣了。眾人雖都為小紅暗叫冤枉,可此刻誰又敢來觸這個霉頭?
更何況那小紅平日裡本牙尖嘴利,自從跟了王熙鳳後更是張狂得很,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因此誰也不曾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