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的孩子,就是負了天下,負了天下人,為父再也不會負你!
皇上只覺得眼睛裡熱辣辣的很是難受,心胸間的委屈如波濤翻滾。
為了這個天下,為了活著,為了好好活著,只有老天知道他失去了多少。
他生生就是從十八層地獄一步步爬到了九天雲顛,其中的艱辛唯有自知。
失去的愛人屍身堆積如山,殺掉的仇敵也能填平大海了。
如今,他終於是可以稍稍鬆一口氣了。可是驀然回首,他永遠也無法忘記自己頭一個兒子瞧著他的眼神。
那麼多歡喜,那麼多信賴,那麼多依賴,那麼多的崇拜……他卻生生負了他。
皇上突然覺得心口一陣刺痛,嗓子眼兒里噎得很厲害。
「孩子,你……」
他不覺開口低聲呼喚,卻發現自己已是哽咽。
「孩子……忠順王坐在一片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頭緒來,皇上這一聲哽咽低喚卻如同一道閃電劃破漆黑如墨的腦海。
孩子!
孩子!
孩子!
就是孩子,就是皇上瞧他第一個兒子,他絕無僅有的至柔至善就是那一次。
他陪著他看他初生的兒子,他就是這樣瞧著他的兒子,那個白胖可愛的小孩子!
可惜他的嫡長子出生沒多久就被仇敵害死了!
他還記得皇上得知了這個消息後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幾日幾夜沒有見人,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宛若厲鬼,一身肅殺氣,似乎恨不得要殺盡天下人一般!
那股可怕的氣息他就如今思及還是忍不住為之戰慄。
夠狠,夠毒,夠忍!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得了天下。
他不能,所以他只能做個王爺。
可是眼前的皇上卻又是那樣慈愛,那樣溫柔,如同入凡的天使一般!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忠順王爺恍然大悟,皇上是把賈琮當做了自己死去的兒子!
一時間,忠順王思慮如潮,一時間恍惚得不分時空。
或許,眼前這個少年當真就是當年皇上失去的孩子輪迴轉世,又回來找他的父親了麼?
誰又說得清呢?
若非如此,皇上怎麼會獨獨對這少年如此柔善,而這少年怎麼又敢對皇上如此放蕩不羈?
或許,他們二人果真就是父子情緣未了。
這種事情,他一個做叔叔的就不好再插手了,否則一個不當心他的命也難保……
忠順王越想越明白,剎那間冷汗沉沉。
皇家之事即便是他也不敢多言一句的。
眼見身旁兩人惺惺相惜,情若父子,忠順王越發覺得自己瞧不透賈府這位少年了,或許他真是故人投胎轉世而來?
是與不是皆與他無關,只要皇上覺得是就是,皇上覺得不是就不是,他決計不敢參與人家的家務事。
想到這裡,忠順王狂跳不止的心慢慢放緩,一身冷汗漸漸消退,後背濕津津一片極是難受。
耳畔卻又聽得皇上慢聲細語對賈琮說道:「好孩子,你太過單純良善,怎麼能夠明白人心鬼域?」
單純良善?
忠順王聽得心驚,他自打第一眼見了賈琮,就看出這少年飛揚跳脫,是個極聰敏靈動的孩子,或許他人性不壞,但也決計和純淨良善不靠邊兒。
不過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與他何干?難不成他還能說皇上有眼無珠麼?活膩了不成?
皇上殺起手足來極是乾脆利落,恐怕不會因為他忠順王而稍有遲疑。
所以,愛誰誰吧,他絕不多言就是。
只聽耳畔又傳來皇上的聲音:「孩子,賈政這干畜牲胃口太大,還嫌我給他們的富貴不夠,心裡總是琢磨著要更多呢。我不給,他們就想著要另立明主,恐怕不用多久就要和我動手了,你說可恨不可恨?」
賈琮聽了不覺冷笑連連:「他們不過痴人說夢罷了,蜉蝣怎能撼動大樹,我瞧他們是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賈琮滿臉鄙夷,一副深惡痛絕的樣子倒是真從心底發出來的,落入皇上眼中,自然更是叫他內心愉悅至極,不知不覺間更把賈琮當做了最親的親人。
卻聽賈琮又問道:「皇上,這些個事情我都知道,可您好端端地又說什麼尼姑做什麼?」
皇上聽問,登時便滿臉的不快,恨恨說道:「這個帶髮修行的尼姑是我親侄女兒……」
「啊……什麼……」
雖然賈琮早就知道妙玉父親就是東宮太子,是皇上的侄女兒,但他也只能裝出一副萬分震驚的模樣來。相較之下,忠順王爺的震驚才是真正的震驚,只見他兩隻眼珠兒瞪得溜圓,嘴巴張得極大,足足能放一隻拳頭進去。
「什麼……皇上您說什麼……他……他的女兒在……在賈府麼?」
忠順王結結巴巴地問道。
皇上臉色更是一片鐵青,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足足過了半晌才含恨罵道:「一群該死的東西,這不是明目張胆要造反了麼,他賈府有多大的膽子,什麼人也敢藏匿,他們想要做什麼?其心可誅,其心可誅!」
皇上越說越氣憤,幾乎是在低聲咆哮了,一把抓起身旁的茶盞就狠狠砸在地上。瓷器清脆的碎裂聲把賈琮和忠順王嚇了一大跳。
忠順王慌忙就勸道:「皇上息怒,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理會她做甚麼,就叫她自生自滅算了……」
皇上聽了更是大怒,冷冷哼了一聲道:「我倒是想呢,恐怕是人家不肯放過我啊,他們那一乾子兒私底下在做什麼你不知道麼?都在密謀要謀害朕!若是叫他們得手了,你說他們肯不肯對朕網開一面,會不會對朕的孩子網開一面?你是王爺,不論是誰坐天下你不過還是穩穩噹噹做你的王爺,可是朕呢,朕要如何自處?」
皇上冷笑連連,語出如刀,把個忠順王嚇得登時滿身冷汗,登時就起身跪在了皇上面前,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賈琮在旁邊見了這一幕登時尷尬異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低頭佯做喝茶。
皇上冷冷瞅了忠順王半日,瞧著他跪在自己面前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不由得又想起自己與他多年兄弟的情分來,也只得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是不會忤逆朕的,朕知道,你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