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換取天下

  孤家寡人做了半生,卻被賈琮一個眼神觸動,這位天子也真是醉了。

  然而,人與人交往很玄妙,就如同男子與女子一見鍾情一般,男子與男子相交也是剎那間的感覺。

  初次相見,若是看對了眼,那就會無條件地信任,無論怎樣都覺得對方可信任。若是看得不對眼,就算是對方再品行高潔都不會喜歡。

  說到底,人進化了億萬年,到底還是無法擺脫最初的感性。

  皇上與賈琮就是如此,一見面便惺惺相惜。一個大膽到可憐竟敢可憐天子;一個柔弱到被一個眼神就融化了。

  剎那間的眼神交流而已,二人竟然覺得對方是知己。

  賈琮目光中的憐惜色越濃,天子益發心潮澎湃,益發自惜自憐。

  都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

  因著陽光正烈,把二人團團包裹在炫目的陽光中,北靜王在一旁看得有些頭暈,卻不曾發現其中的玄機。他心裡著急得很,冷汗悄然濕透了衣背。

  七彩斑斕的陽光中,他只能看見皇上與賈琮相對而立,一個是權勢滔天的真龍天子,一個是氣宇軒昂的美少年,二人皆其實不凡,對峙顧盼。

  這一生,北靜王還沒見過哪個人敢如此大膽,面對天子卻不卑躬屈膝。

  他這裡正心慌,等著皇上雷霆一怒,誰知平日那眼裡不揉沙子的聖上只淡淡問了一句:「你就是賈琮?」

  賈琮略微點點頭:「正是。」

  北靜王渾身涼氣直冒:賈琮也忒膽大了些,竟敢如此和皇上對答。

  更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皇上依舊沒有動怒,只是點點頭說道:「很好,隨我來。」

  說罷,皇上一轉身,背負著雙手便進了勤政殿,龍袍上用金絲刺繡的龍更顯得栩栩如生,金光燦爛。

  眼見皇上不徐不疾走在前面,賈琮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北靜王怔了怔,慌忙小跑了兩步,隨著二人也進了勤政殿。

  寬敞殿內不冷不熱,一片肅穆安靜。

  當朝天子端坐在書案後,盯著北靜王與賈琮一語不發。賈琮乖乖站立,目光平靜澄清,與天子目光相觸。北靜王眼底卻不知為什麼有一絲慌亂,稍稍偏開了天子的目光,直盯著他胸口金燦燦的龍鱗。

  時光仿佛凝滯。

  「坐吧。」

  不知過了多久,皇上抬手指了指書案對面的幾把椅子。

  「是,謝皇上。」

  北靜王恭恭敬敬行禮,禮畢,他這才端端正正坐下。

  賈琮有樣兒學樣兒,同樣是謝過了皇上,規規矩矩坐在北靜王身邊。

  皇上有一絲惱怒:北靜王是朕的寵臣,這才有資格在勤政殿落座,你賈琮算什麼,竟然也敢如此大大咧咧地說坐就坐?

  如此想著,他的目光中便有了幾分慍怒。他瞪大了眼睛瞅向賈琮,卻見這小子此刻端坐在椅子上,兩手扶著膝蓋,目光望著自己的腳尖一動不動。

  他這番惱怒卻落了個空!

  皇上更加惱怒,剛想要開口申飭卻心念已轉:

  這小子什麼規矩也不懂,想來賈府中的那群飯桶全沒教導過他。或許是他們也極少得見天顏,所以什麼都不懂?

  這麼一想,皇上頓時怒氣全消,再看向賈琮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戲覷與善意。

  挺好個孩子,能作詩作詞,會講故事,還懂西洋語,多才多藝的,就被這群飯桶教導成了這副樣子?!

  最要緊的,這孩子心善,方才看著自己的目光那樣柔善,頗解朕意,能體會朕的辛苦與不易,看來的確是個好孩子,不過是沒攤上個好爹娘罷了。

  如此想著,皇上倒有幾分可憐起賈琮來,看他的目光越發柔和。

  北靜王同樣端坐不動,眼觀鼻鼻觀心,他實在不敢再理會賈琮與皇上之間的事兒了,一是心累,二是害怕。

  賈琮這小子太大膽,第一次見皇上就沒拿自己當外人,隨意得很!

  皇上今日也奇怪得狠,就賈琮如此無禮了,可也沒見他發怒,鬼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聖心難測啊!

  他不想攪和在裡頭,心太累。

  一時勤政殿裡寂靜無聲,三人各自打各自的主意。皇上這裡瞧著賈琮在沉吟,心裡正在打算該怎麼給這小子一個下馬威,好叫他領教領教天威不可違。可重了不忍心、輕了又無用,實在難以拿捏分寸……

  恰巧這時候賈琮不知怎地就扭頭瞧了過來,目光中滿是疑惑。皇上一時間來不及閃躲,二人的目光又碰撞在一起。

  賈琮登時就瞧破了他目光中的善意,不由得衝著皇上微微一笑。這一笑,他大大的眼睛立刻就彎成了月芽兒一般,雙頰各自現出一個深深的酒窩,兩顆亮晶晶的小虎牙晶瑩閃耀。

  皇上登時為賈琮這笑容動了心。

  這小子本來就年紀小,再這麼一笑更顯得他如不經世事的小兒,純粹美好得叫人無法設防。

  皇上心中一動,不由得也跟著咧嘴一笑,隨即心中跟著一陣酸楚。

  賈琮的笑和他嫡長子出世後第一次見他的笑容一樣叫他心動。

  他的嫡長子,那時尚不足月,那是他第一次見他。他尚在襁褓之中,一見了他就眯著一對大眼、嫩得如同花瓣的小嘴微微一翹,對著他甜甜一笑。

  笑容之中滿是信任,滿是對他的放心。

  恐怕那小小的孩童也只得他是他的父親,會一生好好守護著他,會替他撐起一片天地,叫他安心成長。

  然而他並沒有。

  嫡長子來的時候,他和兄弟們爭鬥得正厲害,根本無心家事。自見了嫡長子那唯一的一面後,沒出幾個月就聽說嫡長子因病夭折了。

  哪裡是夭折,那麼健康活潑的孩子怎麼會夭折?明明是他同父異母的好兄弟在他的府邸中動了手腳……

  那一夜風雨滂沱,他悄立在風雨中,透過被風雨撕破的窗紙看屋裡他的妻子抱著他的兒子瘋了一樣哭鬧。

  那是他的妻他的兒……

  誰說他不心疼,誰說他沒有情?

  那一夜,他的心被風雨琢磨得越發冷越發硬。

  他還會有妻還會有子,若是不逼著自己忘了痛楚,忘了親情,那他恐怕就熬不過來了。

  天下人都羨慕他,可誰知道為了這皇位要拿多少去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