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扶著王熙鳳一路往回走,誰知還沒走出幾步大雪就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再走沒幾步,卻見雪越發大了,竟然如同一片片鵝毛在天空亂舞。
平兒扶緊了王熙鳳小心翼翼一面走一面便說道:「我就說今日有雪,可沒料到這雪就能下得這麼猛的。」
王熙鳳點頭道:「可不是說,這還是今年第一場雪,就下這麼大。瑞雪兆豐年,明年收成一定不錯。」
二人說著話越發走得小心,好容易將將出了寧國府的大門,那雪更大了。雖不見有風,天地間卻只剩下一片片扯棉絮似的大雪,片片大雪沾在一起,把人眼皮子都壓得睜不開了。榮寧二府相距如此之近,居然也能不辯方向。
王熙鳳強睜著眼睛,勉強摸索著往前走,前頭依稀能瞧見榮國府的大門,再往後看卻早就瞧不見寧國府在何處了。
王熙鳳不由得心裡又驚又怕,嘴上卻只道:「說也怪了,怎地就下這麼大的雪了?」
平兒在一旁便接口道:「都說是竇娥冤六月雪,如今也沒見誰是冤死的,怎麼就下這麼大一場雪?」
王熙鳳心裡有鬼,聽了平兒這一句話,登時便呵斥道:「死丫頭,少信口混說,這好好地,哪兒來的冤死的?」
平兒心裡冷笑,嘴裡也不敢再提,當下只管扶著鳳奶奶,一手摸索著推開了榮國府的大門。
說來也怪,這一進了榮國府,雪雖說還是那樣大,可眼前卻是一片清明,景物清晰可見。王熙鳳心裡更是起疑,嘴上卻更不肯說破。
誰知才一開門就見幾個丫鬟婆子拿著傘正要出門去呢,一見她二人進來,眾人都歡然叫道:「正要出門去接奶奶呢,可巧奶奶竟然回來了。」
王熙鳳本有心要罵眾人一頓出火,可一想到方才的情景,竟然嚇得不敢口出惡言,只笑了笑道:「你們若是真心的還罷了,若是看著我們回來了才裝樣兒,看我回頭怎麼和你們算帳!」
眾人忙笑道:「奶奶明查,可有裝得這麼齊全的麼,奶奶看我們不是早就拿好了東西?」
王熙鳳依言瞧了瞧眾人手裡,果然見眾人果然是拿著好幾把油脂傘,還有拿斗笠的。她當下便笑道:「好,算你們有心,等回去了就賞你們錢。今日下大雪,四處也無事,等晚間了再賞你們好酒好菜,叫你們好好挺屍去!」
眾人聽了更是高興,當即一擁而上,打傘的打傘,拿衣裳的拿衣裳,簇擁著主僕二人回去了。
卻說等王熙鳳回去了,也來不及收拾,忙先去了老太太屋裡。此時老太太屋子裡早就簇擁了一眾小姐在聽老太太說故事。
原來自從賈琮給眾人說故事開始,賈府里居然又多了個娛樂項目:眾人都輪流出個題目來編故事,看誰編得又曲折又好聽。
這些個小姐們有多大見識,自然編不出個什麼來。唯有賈母她老人家見多識廣,且這一輩子又不知見過、聽過多少傳奇人物故事,因此唯有她老人家的故事編得既動聽又吸引人,有些甚至比賈琮講的還有趣。
眾小姐這下子可都聽得入了迷,成天一沒事兒就央求老人家給講一段兒聽聽。賈母自然求之不得,也是樂此不疲。
此時眾人聽得正好呢,偏偏王熙鳳就來了。
眾人一扭頭見是王熙鳳來了,忙都起身問了個好,忙又轉過頭纏老太太說故事聽。
若放在往日,老太太自然興致勃勃,可今日她心裡有事兒,當下便笑道:「我可不講了。你們嫂子來了,她肚子裡的故事更多呢,你們叫她講!」
眾人聽了都笑道:「二嫂子自然比我們編的要好一百倍,可她和老祖宗比可還差得遠呢,不聽她的。」
王熙鳳也知賈母必定有事兒,忙也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怕老祖宗乏了,我必定也要老祖宗再講個一天一夜!」
眾人聽了這話,再看二人臉色似乎不對,登時也都明白其意,當下又都廝混了一刻便散去了。
不多時,屋子裡便只剩下王熙鳳一個。她規規矩矩站在賈母身邊,悄然笑道:「老祖宗留我有事兒吧?」
賈母原本滿心的怒火,但此時一看王熙鳳一身疲憊,再想她以一己之力周轉兩府之事實在極難。況且,若不是賈府男人無能,又怎能使她疲憊如此。
想到這裡,賈母又是灰心,又是傷心,當下把一腔怨氣都化成了疼惜,忙一把拉著王熙鳳靠在自己身邊兒坐下,不住在她身上摩挲道:「好孩子,這麼冷的天,你就穿這些個,不冷麼?多大個人了,怎麼就不知道心疼自己?」
王熙鳳一眼見到賈母眼中的疼惜,早就紅了眼眶,忙就笑道:「老祖宗放心,我穿的厚著呢。不過是老祖宗這屋子裡太熱,將將才脫了。老祖宗你別光顧著我,你老人家可好?這些日子我顧不上多疼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可曾好好吃喝了沒有,睡覺好不好,炭還夠不夠燒,記著叫她們夜裡多起來幾回給添炭火……」
她一語未閉,賈母這裡早就滾下淚珠兒來,她一把摟住王熙鳳便哭道:「你這孩子,你叫我說你什麼好,生生的是要叫我心疼死!你就不能少操點兒旁的心,留點兒心多疼疼自己可比什麼不好……」
賈母話未說完,王熙鳳也早就撐不住哭了起來。
二個女人,一老一少,同樣的精明強幹,同樣的志高心強,這一哭便收不住了。直哭得二人淚流不絕,到後來還是王熙鳳怕賈母年歲大了身子頂不住,強撐著滿腹委屈,哽咽道:「老祖宗,快別哭了,叫人聽見笑話,我怎麼聽著像是咱們兩個人躲起來自誇自贊的意思?」
賈母被她這一席話逗得禁不住又笑了,忙一把推開她,一面擦淚一面笑罵道:「呸,給臉不要臉的,誰誇你了,要夸也是誇我自己呢!」
鴛鴦早就在一邊兒急了,此時見賈母不哭了,忙就撲過來幫著擦眼淚,一面擦一面笑道:「老太太,我聽著是夸二奶奶呢,既然她占了便宜不賣乖,咱們也就不誇她了。乖,咱們不哭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