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有人等

  賈琮真是氣得忍不住了,賈環這傢伙年紀還小,又能壞到哪兒去?只是他骨子裡的自卑、自輕自賤,最叫人無法忍受。

  每每和旁人剛說了幾句話,人家還沒怎樣呢,他就敏感的不得了,處處挑別人的刺兒,說人家小瞧他、欺負他不是太太養的。

  在賈環看來,賈寶玉就是他一生也無法逾越的鴻溝,是一輩子也抹不去的陰影。

  只要賈寶玉還活著,他就不能快活,他的生存就低人一等。

  因為他是庶出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是庶出的,他永遠都要比寶玉低一頭,永遠都被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狗屁,純粹是放狗屁!

  太太生的怎麼了,她的肚子就那麼金貴?是金子打造的不成?

  一個人之所以高貴,之所以能叫人看得起,全部在自己如何行事立事,可不在於是誰生的!

  連當今的皇帝都是庶出的好不好?人家也不是嫡出的太子,怎麼就能當皇帝?

  賈環少爺,拜託您睜眼看看,嫡出的太子在哪裡?還不是被人家困在京城外動彈不得、生死由人啊!

  連嫡出的東宮太子都可以被搞垮,何況是一個小小的賈寶玉呢,他充其量就是一好吃懶做的公子哥兒,有什麼值得您念念不忘的呢?

  要是您賈環真的有志氣,沒事兒多琢磨琢磨怎樣才能發家致富,用錢把寶玉壓死行不行?

  當然了,這些大道理賈琮可不敢當街說出來,他還得要腦袋呢。

  賈環被賈琮這一腳踹得有些懵逼,一對小眼兒眨巴眨巴,又委屈又惱火,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想撲過來和賈琮拼命卻又怯怯地不敢。

  賈芸在一邊兒聽得暗暗喝彩。他本來就是極伶俐的人,一見他們為了他兩個鬧開了,急忙上前勸架:「兩位叔叔千萬別生氣,這都是侄兒的不是,侄兒罪該萬死!咱們這就先一起回家去吧,改日我一定請兩位叔叔喝酒賠罪……」

  聽了賈芸這一番勸解,賈琮還未開口,賈環便又翻翻著眼睛想要諷刺,卻被賈琮狠狠瞪了一眼,嚇得他把才要出口的話語咽進了肚子裡,憋得一個勁兒翻白眼兒。

  可憐賈環又氣又恨又委屈,雖然心有不甘,卻又怕得罪了唯一的好友,往後在賈府里更是孤家寡人了。因此,他也只好下死眼恨恨瞪了賈琮幾下,氣鼓鼓扭過頭便不吭氣了。

  這位賈環少爺也不算太糊塗:

  他也知道自己在賈府里混得不盡如人意。闔府上上下下數百人,肯和他結交、能真心對他的,數來數去也只有賈琮這一個。

  若非如此,以他的脾性怎麼可能乖乖站在一邊任賈琮訓斥?

  賈芸這裡見他二人因為自己僵住了,不由得心裡萬分歉意。他口中不住致歉,上前一手拉著一個就往人群外擠,一邊兒還不住口地承諾過幾日請二人喝酒賠罪。

  賈環見賈芸如此,心裡的氣這才漸漸平復,但是一想到方才賈琮居然當著一個晚輩踢自己的屁股,叫自己下不來台,心裡的氣怎麼也順不過來,對賈芸反倒是和顏悅色了不少。

  當下,三個人好容易擠出人潮,賈芸又雇上了馬車,把賈環和賈琮兩人抱上車,自己也跳了上去,一行人便向榮寧街而去。

  一路上賈環兀自在和賈琮賭氣,始終一聲兒不響。賈琮這裡卻和賈芸聊得熱火朝天,打聽了一路的風土人情。

  馬車跑得又快又穩,賈芸和賈琮又聊得熱火朝天。賈芸為了哄賈環開心,特意說了許多奇聞異事。

  賈環每天都在榮國府里瞎胡混,睜眼就是寶玉,閉眼還是寶玉,十來年日日活在寶玉的陰影中,他何時聽過這許多故事?因此到後來也聽得入了神,把方才的不快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當他聽賈芸說起西廊還有一個極厲害的本家子弟,雙臂有千斤之力,生得又極英俊瀟灑,引得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都為之傾倒,他剛開口要問這人是誰的時候,榮國府后街卻已經到了。

  賈芸便笑眯眯說道:「環叔,下次我請你喝酒的時候再告訴你他是誰,現在卻是到家了,環叔請下車吧,莫叫姨娘為你擔心。」

  賈環這才不得不戀戀不捨地下了馬車,賈琮也跟著下來。賈芸也跳下馬車要送二人回府,卻被賈琮攔住了:「芸……芸……侄兒,我們這是偷偷跑出來的,還需悄悄地回去,你也別送了,咱們改日再聚。」

  賈芸聽說便也急忙答應著,回身上了馬車去了。這時候天色已晚,榮寧二府的后街上卻也已經掛上了燈籠。

  小小一盞燈籠在空曠的后街寂靜而立,反倒顯得榮寧二府蕭條冷落。

  賈環剛想要開口招呼賈琮一起走,卻猛然又想起他踢了自己一腳,登時便冷下臉,重重哼了一聲,自顧自便先悄悄進了後門遠去了。

  賈琮見他如此只得無奈嘆氣,也悄悄從後門進了榮國府,又繞去了東府,在暗淡的燈光之中向自己住的小破屋兒而去。

  等他終於悄無聲息摸進院子裡的時候,天色已經大黑了。他的小院兒中一片漆黑,唯正屋有淡淡的燈光,透過窗紙灑在院子裡,照亮了一小方地面。

  賈琮先不進屋,卻站在院子裡透過窗紙往裡看:只見錦雀纖瘦的身影正在屋子裡來回晃動,眼見是等他等得心焦的模樣。

  此情此景,賈琮心中一暖:哪怕是這院子再破爛不堪些,只要有人在等著他回來,他都覺得很溫暖。

  眼見錦雀的小身影彷徨焦急,賈琮急忙三兩步就衝進了屋子,歡聲叫嚷道:「錦雀,錦雀,我回來啦……」

  窗內影影綽綽的小身影一聽見賈琮的招呼,不由得渾身一震,隨即迅速從窗前消失,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門帘子「嘩啦」一響,破爛的木門「哐當」一聲被人撞開……

  「少爺……你可是回來了……你這是去哪兒啦……可嚇死我了……」

  錦雀驚喜異常的歡呼聲響起,略略還帶著些哽咽。

  「快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賈琮站在昏黃的燈影兒里,舉起手中的一大包熟食,笑得很溫馨。

  錦雀的兩眼閃閃有光,似乎是淚光,也不知道是因為賈琮回來了而激動,還是因為他手裡的吃食而興奮。

  淚光閃爍,錦雀的小臉兒隱在暗處,看起來朦朧清純,賈琮一時有些恍惚:這個小丫頭看起來很美,甚至還有淡淡的仙氣飄飄。

  賈琮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小錦雀,她卻已經笑了,露出一口亮晶晶的雪白牙齒,嘴角似乎還有亮閃閃的口水。

  「少爺你這一天到底是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這一天往大門外跑了多少次你知道不知道?還有,老爺遣人來找了你好幾趟,總是找不到人,小心他又要揍你……」

  錦雀擦了擦口角邊的口水,小臉兒微微有些紅潤,一張小嘴噼里啪啦說個不停。

  「啊,什麼,老爺找我,他找我做什麼?」

  賈琮一聽他老爹賈赦尋他,登時有點兒緊張:這老傢伙,該不是真的又要揍他吧?

  舊傷還沒好利索呢……

  他的命不會就這麼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