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賈琮路遇王熙鳳,登時滿腔憤慨,想著再過去和她拼上一場,出一口惡氣。旁邊兒賈環卻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哆哆嗦嗦拉著他就勸:「好琮哥兒,我生平最怕見這個女人,一見了她嚇得我渾身肉都往下掉呢,我求求你,好歹咱們先避一避好不好?」
「避一避?往哪兒避?她這種人就不能給她臉,往死里呼就對了!」
賈琮咬牙切齒地就要往前沖,全然不顧賈環嚇得都要癱了,扯著他衣服死活不肯鬆手。
前頭王熙鳳似乎也認出賈琮來,誰知她反倒是扶著丫鬟一扭身就繞開走了。
賈環見王熙鳳居然避開賈琮躲到別處去了,這才大大出了一口氣,一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直喘,滿頭滿身都是冷汗淋漓,一面還不住叫道:「嚇死我了,可真是嚇死我了,好琮哥兒,日後你可不許再這麼衝動蠻幹,嚇死人呢!」
賈琮見了他這一副慫樣兒,氣不打一處來,踢了他一腳就罵道:「沒一點兒男子漢氣概,你就這麼怕那個娘兒們兒?她有什麼可怕的,她難道是老虎,能把你吃了還是怎地?」
賈環聽了便大叫冤屈:「好哥兒,你倒是有人撐腰呢,又是老太太,又是東院兒里的老爺太太,他們都向著你呢,那王熙鳳到底也不敢把你怎樣。可我又有誰庇護?滿府里也就我跟我娘兩個人,我又不是太太養的,滿府里的人都恨得我們牙根兒痒痒,巴不得我們早早死了才幹淨!我倒是有個爹,可他除了知道找我娘睡覺,還知道什麼?難道他還能疼惜我是怎地?」
賈琮聽賈環說得可憐,但仔細想想,他說的竟然是絲毫不差。即便是趙姨娘和賈環兩人當真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恐怕還真沒人會費心過問……
所謂貴族豪門人家,大抵人性涼薄如此。
眾人心裡惦記的不過是銀錢是地位,至於人命什麼的,特別是這些個姨太太、庶出子女的命,那當真是一文不值的。
賈琮越想越心涼,當下又只顧著可憐起賈環,忙彎腰拉他起來,倒是放緩了聲音勸道:「好啦,別再這麼抱怨了,我和你還不是一樣的?咱們兄弟沒什麼人依靠,只能靠自己了,等咱們日後做起來,看誰還敢輕視欺辱咱們?」
賈環這才哼哼唧唧站起身,一邊拍身上的土一邊嘟囔道:「你想得美呢,做起來?咱們這種人怎麼做?你以為世襲的官兒能輪到咱們不成?不如糊裡糊塗地活吧,能開心一天是一天,想那麼多做什麼?」
賈環聽了他這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下便揶揄道:「是,你說得有道理,咱們這就找薛大哥快活快活去……」
賈環一聽到這句話登時就來了精神,一蹦多高,拉著賈琮就往前跑。
榮國府這時卻在大興土木,為了賈貴妃回門做準備,院子裡不免到處堆的都是土,行走極不便易。二人七扭八拐,上竄下跳,不多時可也來到了梨香院門口。
此時時辰尚早,艷陽高照,院子裡十數棵粗壯的梨樹早就落盡了樹葉,卻還剩下不少黃澄澄的梨子掛在樹杈上,被鳳吹得都有些乾癟了,甚是難看。不過院子裡倒是飄著些個好聞的梨香味兒。
原來這院子因為種了許多梨樹,春有梨花香,秋有梨子香,這才叫了梨香院。
此刻院子裡卻是靜悄悄地沒有動靜兒。
賈環一進院子就要高聲喊人,卻被賈琮給攔住了,訓斥他道:「你這猛地一聲叫喚可不要嚇人一跳?就是人家面兒上不好說什麼,別過頭去不罵你?還不悄悄的呢。」
賈環聽了也不生氣,只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兒不吭氣了。
兩人剛剛邁步要走,卻見廂房帘子一動,一個打扮得精幹利落的婆子走了出來,髮髻梳得高高的,面容瞧著不年輕了,卻風韻猶存,一臉淡淡的笑意,叫人看起來說不出的舒服。
這婆子後頭緊跟著個女孩兒送她出來,只見她圓圓的臉蛋兒,容貌極美,眉不點而翠,唇不塗而朱,衣飾樸素,不是薛寶釵更是哪個?
二人這一出來猛然見了賈琮、賈環兩個,不覺俱是吃了一驚。那婆子沖二人微微點了點頭,抿嘴一笑,低著頭便走過去了。
薛寶釵忙和二人打了個招呼,一面又急著送了那婆子出去,只聽她一路邊走邊說道:「嬤嬤您今日受累了,您慢著點兒走,馬車都已經備好了,就在府門口候著呢,咱們明日再見吧。」
賈琮和賈環二人見她正忙,忙都閃在一邊兒等候。只見薛寶釵又回頭沖二人點了點頭,跟著那婆子就出了梨香院的門。
這裡二人正等著呢,卻見門帘子又一動,這一次卻是打屋子裡出來個嬌俏可愛的丫鬟,大眼睛,還未說話便先笑,一笑兩腮就各有一個深深的酒窩兒,正是薛寶釵的丫鬟鶯兒。
賈琮一見是她,忙就笑道:「鶯兒姐姐,你不忙?寶釵姐姐那是送誰出去了,咱們怎麼看著好眼生,難道不是咱們府里的麼?」
鶯兒聽了便說道:「不是,自然不是咱們府里的人,咱們府里哪兒有這麼好的媽媽?她是滿京城裡最好的教習嬤嬤,京城裡的大戶人家都搶著請她呢,太太這是費了好大的勁,送了厚禮,又親自上門求了好幾次才請了來教導小姐禮儀的。」
賈琮聽了登時便明白了:薛寶釵立志要進宮裡去,想著要憑藉一己之力為薛家爭個好前途。
可這真真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這件事兒何等艱難,若是放在幾十年前,薛家正大富大貴之時,或許還有些盼頭兒。可如今薛家將要窮盡了,失去了富貴根基,即便薛寶釵再如何出色,恐怕也難圓美夢。
他這裡正低頭琢磨呢,賈環這廝見鶯兒生得美麗可愛,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鶯兒瞎扯,薛寶釵卻已經自外頭回來了。
她一見二人邊忙笑問道:「琮兄弟,環兄弟,你們兩個今日怎麼倒有空兒過來耍,沒去寧國府里去幫忙麼?」
賈琮聽了便搖頭:「一個侄兒媳婦兒的喪事兒何等,我這做叔叔的倒是去瞎摻合什麼。我是來找薛大哥有事情商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