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夜裡復仇殺了惡奴,別說是新來的小丫鬟碧蘿了,就把門外偷聽的鴛鴦都嚇了個半死。
她跌跌撞撞,一路坎坷,都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去的。
偏偏賈母聽聞賈琮的消息竟然一掃滿臉的疲倦,神采奕奕地追問鴛鴦事情的經過。
鴛鴦此時整個人都是傻的。她本是家生的奴才,七八歲年紀就被調來賈母身邊伺候,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她自以為早就摸透了這位老太太的脾性。可今晚這一幕幕,叫鴛鴦心中存了無限的狐疑:
如今眼前的這個老太太還是她一向熟知的那個老太太麼?
還是說,她根本就從來沒看透過這位自己伺候了十多年的主子?
這位老人家一向不都是德高望重、慈悲為懷的麼?即便是碰見了個要飯的,她老人家都要停車賞幾個錢才走。可今夜這位菩薩般的老太太究竟是怎麼了,怎麼聽見如此血腥的事情反倒興奮不已,難不成是被嚇瘋了麼?
還有今日夜裡看到的王夫人和邢夫人,這二位夫人平日不都是極和氣、極心善的人麼?
今夜怎麼就能那樣撕打在一起,就市井間的潑婦也沒如此兇悍無禮過!
還有那個賈琮,平日看著極溫柔、極懂禮數,又生得極好看的一個人,今夜居然也敢殺人了!
那幾聲鬼叫般的慘嚎,她就是終其一生也無法忘懷!
那麼好看又懂事兒的小少爺,竟然能做出這種可怕的事兒,居然能把人逼出那麼慘絕人寰的吼叫聲來……
鴛鴦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子事情。
難道賈府已然悄悄轉幻,變成了一個人人猙獰,無所不用其極的恐怖之地,以往那個大家一見面都是和和氣氣、說說笑笑的賈府再也不復存在了麼?
她越想越害怕,瞧著眼前滿臉精神的老太太,她越發不敢相信自己今夜所見所聞。她寧可相信這不過是一個噩夢罷了,等到夢醒,一切都會回復如常。
偏偏老太太不依不饒,抓著她的手臂不住口追問今夜暢春園的事情。
鴛鴦驚魂方定,被老太太這一番追問,方才在暢春園院門外所聽見的那幾聲非人的慘叫聲又再次浮上心頭。只見她瞪著驚恐的雙眼,哆哆嗦嗦回道:「老太太,您還是別問了,真真嚇人,怕您夜裡失了覺……」
賈母這老太太怎麼肯依?這位老人家反倒是更精神矍鑠,不住口地催問打聽。
沒奈何,鴛鴦只得開口說道:「老太太,我就趴在院兒門外頭偷聽了幾句。那大門鎖得鐵桶相似,我又不敢砸門,裡頭究竟說了些個什麼、做了些個什麼,我一概聽不真切,也不敢胡說。我只聽到幾聲慘叫,慘得慎人,嚇得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似乎是那個奴才在求饒,琮少爺的聲音卻始終沒有聽見,也不知他在院兒里搞什麼鬼,真真差點兒嚇死我……!」
賈母聽了卻並不害怕,反倒是細細追問個不休,直到鴛鴦反覆說了幾遍,直到把她給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老太太這才滿意點頭不再追問。
屋子裡燭火通明,鴛鴦心裡想著方才的情景,隱約間就覺得屋子裡陰氣森森,似乎於燭光照不到的黑暗處藏著什麼鬼魂,正在偷偷瞧她一般,嚇得她渾身冷汗直流。
老太太卻在一旁低頭細細品了半日,臉上越發的喜笑顏開,把個鴛鴦看得擔憂不已,深怕老人家今夜被這些事情給氣糊塗了。
可誰知她老人家卻在一旁不住念叨:「好,好,很好,很不錯,敢為自己心愛的人動手殺人,又絲毫不拖泥帶水,好得很!我賈家也不全然都是些個窩囊廢,終於叫我見著了一個有血性的男人,老爺,你大兒子雖然窩囊善妒,誰曾想他竟然也能生出這麼樣一個兒子來,你在九泉之下也能閉眼了……」
鴛鴦見賈老太太雙手合十,滿臉喜悅,雙眸炯炯有光,對著虛空不住念叨,弄得她一時糊塗一時害怕一時又擔憂。
她不由得就順著老太太的目光瞧去,只見她老人家盯著的虛空中一片暗淡,唯有昏暗的燈火忽明忽滅,又有冷風不知從什麼地方悄悄透了進來,吹得屋子裡的帳子不住微微抖動,看著倒真像是有人躲在帳子後頭往屋裡瞧呢。
眼前的情景又叫鴛鴦一時迷糊起來,渾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就在她正滿心迷惑、渾身發冷的時候,猛然間就聽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敲門的聲音急促異常且來得突然,不僅把鴛鴦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一樣,就連正不住口神神叨叨的賈母都嚇了個哆嗦。
鴛鴦忙便顫聲問道:「是誰,是誰在敲門,這麼大半夜的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不成?」
她聲音剛落,就聽外頭有人低聲回道:「鴛鴦姐姐,是我,我是翡翠……」
鴛鴦聽著的確是翡翠的動靜兒無疑,這才忙又低聲問道:「這麼晚了,你這丫頭還敲門做甚麼,把人嚇了一大跳!老太太都歇下了,有什麼天大的事兒要這時候回稟?」
只聽翡翠回道:「姐姐,剛寧國府派人過來送信兒了,說是府里小蓉奶奶沒了!」
鴛鴦一聽登時嚇了一跳,忙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小蓉奶奶不是才二十歲,好端端地怎麼就能沒了,是不是你沒聽真?」
翡翠聽了忙就回道:「我的姐姐,這麼大的事兒,誰敢不聽真,真真是小蓉奶奶沒了,就剛剛的事情,我也怕聽錯了,連問了好幾遍,再也沒有錯的!」
鴛鴦聽了一時就更是迷惑:「前幾日不是二奶奶才去那邊兒看過,回來說那秦可卿好好的,連飯也吃得好了,怎麼能說沒就沒了呢?」
她心中有萬分疑惑,忙就扭頭去看賈母,生怕老太太有個什麼驚嚇:賈母向來對那邊兒府里的秦氏十分器重,生怕她這麼猛然聽了噩耗再有什麼不好,那可就真是天大的事兒了!
誰知賈母聽了這消息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道:「這孩子平日還算個好的,怎麼就能沒了?」
鴛鴦見賈母聞訊觸動不大,這才放下心來,忙就疑問道:「這幾日不是說她吃飯也能吃得下了,怎麼好好地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