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聽賈母勸她少去招惹賈琮,還居然說什麼這小子是惹不起的人,往後恐怕有大出息,她不由得萬般不服:
不就是一個庶出的雜種,不過是最近走了狗屎運,被貴人給瞧上了麼,有什麼可張狂的,路還長著呢,她就不信那個北靜王能護這雜種一輩子不成?她就不相信他還能一直這麼好運氣。況且如今自己的叔叔也是倍受皇家重用,以後封王封爵也不是沒有可能,自己何必要讓著他呢?
心裡這麼想著,王熙鳳眉頭越皺越緊,嘴叫微微一撇儘是嘲諷,滿眼的不屑。
賈母一眼瞧見她這模樣,知道她自幼養尊處優,世人皆不入她眼,恐怕只有往後真正吃了大虧才能番然醒悟,只是不知那時候可還有沒有回頭路了。
她老人家越想越是於心不安,正想要再開口相勸,一轉念卻又想到自己已經是垂暮之年,誰知還能在這世上活幾天,又能為這些後人操幾天的心?與其多一事不如靜觀其變。就王熙鳳自幼養成的這個性子,不叫她吃個大虧她也不明白什麼叫世事。
想到這裡,老人家不由滿心皆是頹廢,深深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了。
這裡王熙鳳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倒底終究是她扶了賈母起身,回頭又招呼鴛鴦等人快進來伺候。
鴛鴦翡翠等幾個大丫鬟正在門外屏息靜候,猛然聽得王熙鳳招呼這才匆匆跑了進來,忙過來扶著賈母。一時平兒也聞訊進來扶了鳳姐兒,眾人這才要各去安息。賈母這裡卻又扭頭瞧了王熙鳳一眼,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不過又是嘴唇微微一動,長嘆了一聲,目光中雖有千言萬語想要囑咐,可奈何這位心比天高、萬人皆不服的二奶奶已經垂下頭不語了。
賈母無奈,只得扶定丫鬟,低低吩咐了一聲「走吧,我這一大把年紀了,也管不了這許多了……」語畢,顫顫巍巍的這才緩緩走出了王熙鳳的屋子。
鴛鴦等人冷眼瞅見賈母臉色晦暗,神情落寞,目光中滿是說不出的疲憊,與往日爽朗的神情相較直如換了一個人相似,不由得個個既是心疼又是滿腹的疑惑,想要開口相問卻又不敢,當下也只得裝作看不見,唯有低頭小心瞧路,不時低聲囑咐賈母小心腳底下,不要被小鵝卵石絆摔了。
賈母所居之所距離鳳姐兒的住處並不遠,平日不過是幾聲笑談的功夫就到了,誰知今日竟然走了許久也不到。此刻夜色已然極深,點了一院兒的燈籠竟然越發顯得暗淡無光,再抬頭看見天上烏雲遮月、星光寥寥,眾人心裡更是心中戚戚。眾人此時偷瞧賈母臉色越發顯得一片灰敗,看著甚是怕人。鴛鴦等人當下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只得低頭裝作看不見,更加小心扶著這位老太君前行。
誰知賈母走了不幾步便停下來,四處張望了一番便問道:「是我老眼昏花了還是怎地,怎麼這燈籠瞧著這麼暗的,連個路也瞧不清?」
眾人聞言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話,鴛鴦呆了一陣才小心回道:「這燈籠倒沒什麼,只是往日咱們這個時辰早就睡了,從未這麼晚出來過,一時不適應也是有的。」
賈母聽了便「嗯」了一聲,抬頭瞧了瞧滿天的烏雲,不免長嘆了口氣,沉吟半晌才說道:「可見我是老了,就晚歇息這麼一陣子,渾身都疼得厲害。」
眾人見賈母今夜異樣,都不敢言語。賈母半日才又低聲嘆道:「老了,真的是不服老也不行啊,這些個孩子也都個個不聽我的話了,我也懶得操心了,都想怎麼鬧怎麼鬧去吧,我從今日起就當自己是個死人罷了……」
眾人聽老太太越說越不像,更是滿心狐疑。鴛鴦卻心中悲意大起,忍不住哽咽道:「老太太盡胡說,如今老太太身子壯健著呢,就過百歲也是輕飄飄地,快莫說這話,叫我們聽著倒是跟著白難受。」
賈母聽了便笑道:「人生人死,我早就看開了,只是不放心我這一群孩子罷了。不過如今我也想通了,他們想怎麼鬧就怎麼鬧吧,看誰本事大誰就活得舒服滋潤一些,誰沒本事誰就自生自滅吧,我總是盡心盡力了,也不能一輩子不死光看著他們。走吧,走吧,不說了,這夜裡什麼時候就這般寒津津的了……」
眾人聽了忙就扶好了賈母,緩緩地去了。
這裡王熙鳳只見賈母一行人出門走遠了,這才瞪起了眼,咬牙切齒罵道:「賈琮這個餓不死的狗雜種,膽大包天,今日居然敢上老娘的門來鬧了,還弄走了我一個人?!你給老娘好好等著,我今日弄死你的丫頭,下一個就是你,不把你一點點折磨死,不把你挫骨揚灰,老娘就不是王熙鳳!」
平兒在一旁見她這樣子,有心想要開口勸幾句卻又是不敢,只得呆在一旁聽她嘮叨怒罵。
王熙鳳罵了半日,氣倒是出了不少,可一想到自己費了多大心思力氣栽培出來的手下居然被賈琮這小子給弄走了,她就又是生氣又是懸心:
雖說明日一大早緊著給他挑幾個好點兒的小廝送過去,他也不能不放人,可這一夜的時間誰知又能不能出什麼事兒?!
再想到自己這許多年做下了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兒,那個財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再被賈琮給套出來了那可就當真壞了大事了。
但她轉念又想到財兒跟著自己這許多年,又是三十大幾的人了,難不成還鬥不過一個孩子?再則,那個賈琮就有天大的膽子恐怕也不敢在賈府裡頭動用私刑,隨意殺人。想到這些,她這才稍稍有些心安。
但轉念間又想到這狗雜種不光把賈璉打得下不了地,前些日子把賈政都給打了。更叫她害怕的是賈琮雖然不敢怎地,可他身後還有賈赦呢,那個老東西就是一條老瘋狗,還有什麼事兒是他干不出來的!就是把財兒的肉一塊一塊給割下來也不是不可能……
她越想越是害怕,臉色在火燭之下變幻不定,看得一邊的平兒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