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得了婆子傳報,說是賈琮去王熙鳳院子裡鬧去了,起因是錦雀不見了,少爺懷疑是被二奶奶給害了,這才去找她要人算帳。
婆子到的時候,邢夫人已經洗漱罷了,正獨自坐在燈影兒下點銀票呢。自她嫁入賈府以來,這些年可是積攢了不少體己銀子,大概有數萬兩之多。這些銀子可是來得不易,都是她辛辛苦苦從自己牙縫兒里、從賈赦老爺手縫兒里省儉回來的。
她也知道賈府的人都嘲諷她愛錢如命,都說她眼睛裡除了錢再沒別個。
可她絲毫也不在乎這些個沒過過苦日子、不知銀錢有多重要的人說什麼,甚至以此為傲:你們都懂個屁!如今看著賈家似乎還是如往日般煊赫富貴,其實賈家如今窮到了什麼地步,她這個當家的比誰不清楚?
如今的賈府不過只剩個空架子罷了,從今天開始算起,最多不過一兩年,恐怕就連飯也吃不上了,還都做夢呢!
賈府的這些個老爺們兒,上從賈敬,下到賈政、賈赦,再到賈珍、賈璉、賈寶玉,再至賈蓉、賈薔……這一干人可有一個是能振興家業的?可有一個是會賺錢的?反倒個個都會享受,一個比一個敗家!
她若不趁早攢點兒銀子,一旦到時候賈府落魄了,她連個兒女都沒有,要她去靠哪個?
雖說如今認了賈琮做兒子,那孩子如今看著也還好,可終究不是自己肚皮里鑽出來的,到底隔著心呢。再則即便是自己親生親養的,若也是個敗家子兒,還不如沒有呢。
她自幼家境敗落,比誰不知道那喪家之痛?
銀子的妙用,她比誰都清楚。
因此,別人笑她貪財,她不僅不以為忤,反倒暗笑她們都是傻子,哪裡知道銀錢的重要。
這許多年來,她每晚安睡前總要把積攢的這些個銀票偷偷拿出來獨自親點一遍,這才能安心入睡。瞧著攥在手心兒里的、每天都在一點點變厚的銀票,那可比什麼都來得痛快,來得實在!
這一夜依舊是如此,她閂好了門,剛剛拿出銀票來還沒開始清點呢,就聽外頭院子裡有人敲門,聲音還甚是急促。她想也不想,急忙先把銀票藏妥當了,這才側耳細聽:
只聽外頭早就有小丫頭子開了院門,就聽見院子裡有人急問太太睡下了沒有。
邢夫人皺眉又細聽了聽,似乎是說賈琮去鬧王熙鳳了,鬧得很厲害,不可開交,求太太趕快過氣幫賈琮少爺,怕他吃了虧。
邢氏一聽說是賈琮的事兒,忙又細細先瞧了瞧那藏銀子的地方,只見毫無破綻,且任誰也想不到那裡會藏著銀票,這才忙起身開了房門就往外走。
這要是旁人的事兒她才懶怠搭理,可賈琮這孩子當真不錯,且又認了她當親娘,於公於私她都不得不去走這一趟。
更何況賈琮鬧的人是王熙鳳,是那個她最為厭惡的婆娘,她更是要去給賈琮助威,娘兒兩個好好收拾那個賤婦一頓,那才解氣!
當下她忙隨手披了一件衣裳,回身鎖好房門,這才來至院子裡問出了什麼事兒。那守門的婆子見邢氏出來得痛快,倒是意外之喜,忙又把賈琮的事兒從頭到尾說了個大概。邢氏一聽便也怒道:「好啊,好個王熙鳳,我兒統共就那麼一個知冷知暖的貼心丫頭,她居然不聲不響就給害了,這還了得,且害人害到我這裡來了,她拿我當什麼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罷,邢夫人也不再問,反倒第一個就走在前頭,急匆匆要去找王熙鳳興師問罪。來報信的婆子心細,來的路上早就叫好了轎子,又叫人明晃晃點了四盞大燈籠在前頭照路。
因此,邢氏一出門就上了轎,又回頭吩咐丫頭看好門,不許玩兒火,不許出去亂跑,這才一行數人,星夜疾馳,直往西院兒殺去。
抬轎子的婆子平日也受過賈琮的好處,這時恐怕賈琮吃了虧,因此一路奔行如飛,誰知邢氏比她們幾個還心急,一路不住催促。東院兒到西院兒又能有多遠,眾人又全然是貼地飛行,因此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快到王熙鳳的院子了。
邢氏眼見馬上就要到地方了,心裡卻又細緻起來,遠遠就叫眾人停下轎子,她一個人偷偷就往王熙鳳院子裡摸了進去。
此刻裡頭鬧得正歡,且眾人都被王夫人的舉動驚到了,無不全神貫注傾聽她罵人,邊聽邊偷笑,況且邢氏又專門尋著暗處走,因此誰也沒留意到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邢夫人在院子暗處站定,本想好好聽聽王夫人到底背著她能罵出什麼話來。可誰知她才聽了幾句就氣得幾乎要吐血,一時再也無法忍耐,一腳踹爛了門就闖了進去。
她進去第一眼瞧的就是王熙鳳,見她正聽人罵自己聽得歡呢,邢氏再也忍不住,直接奔著王熙鳳就去了,伸手就是一個耳刮子打在王熙鳳臉上,罵道:「賤人,這就是你大戶人家教出來的規矩?同著個外人罵你婆婆?我就再不好可也從來沒有苛責過你,更沒有挑唆你漢子打你罵你,你就這麼恨我?」
說罷又是幾巴掌打在王熙鳳頭上臉上,王熙鳳冷不防嚇了一跳,一見是邢氏正怒氣沖沖打罵自己,就心裡再恨再委屈,也只得跪下求饒,哭道:「太太,我冤枉啊,我一句話也沒有說,況且二太太罵的是賈琮的生身母親,與太太並無干係,太太想是聽差了……」
邢夫人聽她狡辯,不由得便冷笑道:「我站在外頭都聽了多半天,你們口口聲聲罵的是誰難道我還聽不出來是怎地,你當我是琮兒小孩子,由著你欺負不成?」
一邊罵,邢夫人不由分說對著王熙鳳又是一陣亂打,把個王熙鳳打得登時抱著頭苦苦求饒,可即便如此也是被踢打了好幾下,把她委屈得當即就嚎啕大哭起來。
王夫人一見邢氏進來不由分說就先打了王熙鳳,登時滿腔怒火直往上撞:這賤婦分明就是打自己的臉!
且王熙鳳是誰,是她親親的侄女兒,二人同是出自威風赫赫的王家!她一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女人敢打王熙鳳,那可不是在當著眾人的面兒狂扇王家的臉麼?
她怎麼肯答應,當下一聲怒吼就捨棄了賈琮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