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有個王熙鳳精明強幹,寧國府就有個尤氏辛苦操持。
若單論才幹,尤氏和王熙鳳也不相上下。若論起人品來,這尤氏比之王熙鳳不知要強出多少倍去!
可即便尤氏不輸才幹不輸人品,終是輸在了家世上。
王熙鳳娘家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且如今王家正當紅,他的兄長王子騰剛剛又高升,甚得皇上重用。尤氏卻出身於一般的官宦之家,且如今家道中落,要不然也不能委委屈屈給賈珍做了填房。
但尤氏處事有方,為人又寬厚,全府上上下下沒有不服她的,因此她才能在寧國府站住了腳,就賈珍對她也是甚為滿意,到如今十多年了,也從沒起過要找個心愛的女人代而取之的念頭。
就秦可卿如此得寵,也不過是協助尤氏料理家務,不能替代尤氏。
且賈珍賈蓉兩父子花天酒地,每日不會掙錢只懂得花錢,寧國府雖然底子厚,有祖宗留下的豐厚財產,可這麼瞎花了幾年也將要窮盡了。若不是尤氏勤儉持家,且四處找補,恐怕這日子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既然是她整日操持家事,管理經濟,尤氏怎麼會不知道那秦可卿敗了多少錢?
別的不說,就賈珍隨意給做一件兒衣裳,打一套首飾,那花費都是成千上萬。
尤氏早就為此肉疼,恨不得秦氏早死。可誰知近些日子她又成天地作了起來,放著好好的飲食不吃,每日只拿藥當飯吃。那些個藥是便宜的?哪一日不得上千兩銀子?
偏賈珍又對這媳婦上心,只求能治好她的病,拿著家裡的銀子當糞土!
尤氏又不敢吭氣,只能趁著賈珍不在家怒罵幾聲兒出氣。偏這一日叫賈琮聽了過去。
因此尤氏走在前面又是惱怒又是尷尬,臉色忽紅忽青,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
賈琮也跟著尷尬了半天,默默跟隨尤氏走了大半天,終於忍不住小聲兒問道:「嫂子,我方才在蓉哥兒房裡聽說他媳婦兒病了。前些日子不還是好好的,如今怎麼突然就病了,也當真是奇怪。」
尤氏正為這個滿心不自在,突然聽賈琮提起,當即便立住回頭皺眉道:「可不是說呢,前些日子還有說有笑的,這幾日也不知為什麼突然就沒了精神,每日精神倦怠,連飯都懶怠吃一口的。找了不知多少名醫來瞧,都說不出個什麼,那藥倒是開了不少,銀子花得流水一樣,竟是顧不得心疼兩個字了。」
賈琮見尤氏話雖說得柔和,但再瞧她說話時那咬牙切齒的模樣,顯然是心疼錢,更恨秦氏敗家,恨不得她快點兒死了了事,也能省些錢的意思。
見了她這一副模樣,賈琮不由得便低聲道:「年紀輕輕的,在咱們府里過得又是神仙一樣的日子,比她在秦家不好百倍?她又是個不使心不使力的,比誰過得不快活,怎麼就生病了?我瞧估摸著是心病吧……」
尤氏聽賈琮這麼一說登時便叫道:「可不是,我也這麼說的。不單單是我,就連來的許多大夫都是這麼說的,都是說她這得的是心病,只要想開了,每日能好好飲食,再沒什麼的。」
賈琮聞言點了點頭,又問尤氏道:「嫂子,你可去勸過她不曾?」
尤氏聽了便嘆氣道:「去了,怎麼沒去勸她?可惜我好話說了一籮筐,她始終也不見好,天天拿藥當飯吃,也不管那藥多貴!」
尤氏越說眉頭皺得越緊,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對秦氏的痛恨不問可知。
賈琮知道這個尤氏是個好的,為了寧國府痴心一片,沒白沒黑地日夜操持,叫人敬愛。眼見她為了個秦氏愁成這樣兒,賈琮不由得便脫口而出道:「既然勸不管用,嫂子你可罵過她沒有?」
尤氏聽他這麼一說,登時一愣,不由自主便低聲抱怨道:「也不怕兄弟你笑話,我這媳婦和別人家的不一樣呢,不要說是蓉兒了,,就是咱們家老爺賈珍都不捨得說一句呢,我們敢去罵她?」
賈琮聽了便笑道:「有些個人天生就是犯賤,好好說不管用的,需得打著罵著,他才肯聽呢。」
尤氏聽賈琮這麼一說,登時兩眼放光,但轉念一想卻又心灰意冷:秦可卿這個賤人,誰敢惹她?她可是賈珍心頭的寶貝呢,看得比自己爹娘還重,誰敢去罵她去?
想到這裡,尤氏情不自禁便嘆氣道:「罷了,罷了,他愛怎麼花錢就怎麼花去吧,反正我們老爺就為了她傾家蕩產也是毫無怨言的,咱們又能怎樣呢?」
賈琮聽了便笑道:「嫂子,你們不敢去罵她訓她,有人可是敢去呢,就看你舍不捨得了……」
尤氏一聽頓時大喜,口不擇言就叫道:「捨得,捨得,怎麼就捨不得呢,她這成日裝病,也不管府里還有沒有錢給她買藥,眼看就要窮盡了。難道說她死了,旁人也跟著陪葬不成?」
賈琮聽見尤氏這麼一說,況且他也是恨秦可卿禍亂賈府,當即便笑道:「嫂子,要不然我就毛遂自薦,去幫你們勸勸這個侄兒媳婦去?」
尤氏知道賈琮如今受寵,又結識了北靜王,連賈政都拿他毫無辦法,若是他肯幫著去「勸勸」秦可卿,叫她別成天家這麼作禍,即便賈珍知道了也不能把賈琮如何。
只是眼前這少年一臉的聰明相兒,難道他肯平白無故趟這一攤渾水?難不成是這小子故意消遣自己?
想到這裡,尤氏忙就笑道:「好兄弟,你若是肯幫著去勸勸,我自然是求之不得。若是當真這媳婦兒肯聽你的,別說是我,就你珍大哥也是感激不盡的。可你當真肯幫我們麼?」
賈琮聞言便笑道:「肯,肯,當然肯的,為什麼不肯?人不是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尤氏聽了兀自仍是不敢相信,忙又追問道:「好兄弟,你真不騙我麼?」
賈琮見她始終不肯信自己,當下便嘆口氣說道:「嫂子,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們府里這破事兒與我何干,我巴不得坐在一邊兒看你們的笑話兒呢。但咱們都是一家人,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若是你們寧國府當真就垮了,於我榮國府有什麼好處?若是到時候咱們賈家全都倒了,於我又有什麼好處?你們都怕賈珍大哥,不敢得罪他,我卻不怕他,恨不得一巴掌呼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