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知賈府富貴。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這句話可不就是說得賈府富貴已極,直到了不堪的地步。但凡是那些個活不下去,想要賣身為奴的男孩兒女孩兒們,就擠破了頭也想到賈府這樣兒的人家來為奴為婢。
他們都想著這裡的人恐怕都是活在仙境裡呢。
可身不在其中又怎麼會知道活在這裡的艱難危險?
別說是那些個下人了,就賈琮這樣的主子活得也是艱難。別說是賈琮這樣庶出的,即便是那些個嫡出的,若是沒有富貴根基,在這賈府裡頭活得也是不堪。
譬如說賈迎春,譬如說賈薔,都是賈府正經的玄子玄孫呢,活得又怎麼好了,還不是一天天由人荼毒。就說是賈琮,以前活得當真還不如一條狗,若不是有錦雀這個衷心耿耿的丫頭時常幫著偷東西吃,恐怕他早就餓死了。
事實上,真正的賈琮已經死了,如今不過是魂穿過來的假貨罷了。
其它庶出的主子,譬如探春,譬如賈環,雖然還勉強活著,但哪個又活得稱心如意了?日日還不都是煎熬著?
賈府中的主子都是這樣,更別提那些個小廝和丫鬟們了。得主子意的還好,能過得滋潤些,那些個不得意的,哪一刻不是活在刀尖兒上,一不小心就能丟了性命。
今日四個抬轎子的小廝,因為聽了不該聽的話,不是糊裡糊塗就丟了性命?
賈琮為此自責不已,一覺醒來卻已經是月上中天了。窗外雖然是初秋,但天氣已經轉涼,冷風推開窗戶吹入,屋子裡就涼噤噤的。錦雀這丫頭也不知去哪裡忙去了,也沒有點燈,屋子裡就黑黢黢的,月色迷濛,滿院子的樹葉被風吹得一陣亂響,驚得賈琮一翻身就坐起來,用手一抹,滿臉都是冷汗。
他這還是第一次感到驚懼。賈府富貴,處處花團錦簇,堆金堆銀的,白天夜裡都是熱鬧非凡。他起初只能感覺出賈府的繁華來,如今在這裡呆了數月,見多了隱於暗處的刀光劍影,賈琮終於知道了賈府的可怕。那些殺人不見血的刀劍才最可怕,叫你無法躲避,不知何時何地就可能丟了性命。
他怕了,真的有些怕了。
夜風習習,寒氣逼人。
賈琮不禁打了個哆嗦,慌忙跳下地,光著腳就要去關窗。誰知他才到了外間,就見門吱吱呀呀被推開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兒站在門外。賈琮當即就感覺汗毛孔直冒涼氣,情不自禁一聲驚呼。
他這麼一叫卻把門外那人也嚇得魂飛魄散,同樣是驚叫了一聲便低聲嚶嚶嚶地哭了,聽著卻好像是錦雀的動靜兒。
賈琮一聽忙就叫道:「錦雀,是我啊,別怕……」
錦雀聽出是賈琮,這才顫顫巍巍抬起頭,顫聲兒叫道:「少爺……你怎麼好好地站在這裡嚇人……」
賈琮忙扶著錦雀進了屋,撫慰道:「我剛剛起來去關窗戶,誰知你就悄無聲息進來了,倒嚇了我一大跳,你這是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錦雀聽問便忙說道:「還說呢,我今天剛擦黑就被二奶奶給叫過去了。」
賈琮一聽便忙問:「王熙鳳?那個母老虎又找你做什麼,她有沒有打你罵你?」
一面說,賈琮忙回身摸到火摺子點亮了蠟燭,又舉在眼前細細查看。只見錦雀渾身完好,不像是有被打罵過的痕跡,這才放下心來。
錦雀見了他這番舉動,忙笑道:「放心,我沒有挨打,也沒有挨罵,挨打挨罵的另有其人!」
賈琮一聽忙就問道:「誰,是誰挨打挨罵了?」
錦雀聽了便笑嘻嘻說道:「璉大爺,可不是璉二爺又被政老爺給打了一頓,又躺在床上起不來了。二奶奶這不是才把我叫過去問是怎麼一回子事情?」
賈琮一聽忙問道:「你可說了沒有?」
錦雀聽了便笑道:「我傻了麼,怎麼會告訴她這個,我只說我是在外頭伺候的,什麼都不知道。」
賈琮聽了剛要說話,猛然就聽外頭有人尖聲兒叫道:「賈琮,賈琮,你可在屋子裡不在,我找你有正事兒呢……」
這一嗓子即尖銳來得又突兀,把賈琮和錦雀兩個嚇了一大跳。他二人聽著這喊聲兒倒像是賈環,錦雀忙就去開了房門,一瞧可不就是賈環站在外頭。
不過這小子此刻形容極慘,小臉兒被打得紅腫,眼圈兒黢黑,身上的衣服有幾處也被扯爛了,瞧他這樣兒倒像是剛和誰打了架才跑來的。
錦雀一見他這模樣登時就嚇了一大跳,忙就先扶著他進來。想來賈環身上也沒少挨揍,走起路來都一瘸一拐的,呲牙咧嘴的,看著很是疼痛。
賈琮也急忙跑上前去扶他,一面走一面就問:「環兒,你這是好好地又和誰去打架去了不成?怎麼就被打得這麼慘?」
賈環聽了便叫道:「這天下誰還敢打我,除了我老子,環爺我會叫誰這麼打我……」
一句話未曾說完,他將將要坐下卻又碰觸到被打得紅腫的屁股,登時屁股上便如同有萬根鋼針刺入一般,疼得他殺豬一樣大叫起來。
賈琮見他都這德行了還敢胡吹大氣,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你老子天下第一,你天下第二,行了吧?!」
賈琮這裡呲牙咧嘴,些許將屁股稍稍虛坐在椅子上,又用手撐著,這才大喘著氣罵道:「什麼東西,娘個希匹,他今日不知道在哪兒被人家打得豬頭一樣回來,卻把氣都撒在老子頭上,算什麼本事!」
賈琮聞聽便知道又是自己連累了賈琮,忙偷偷和錦雀對望了一眼,二人卻都不敢說話。
賈琮越見賈環疼得厲害,不免心中有愧,忙就扭頭吩咐錦雀:「我記得那時候二姐姐送來的棒傷膏還有不少,你快找找來給環哥兒用上。」
錦雀答應了一聲兒,忙就轉身去裡間的抽屜里一翻,果然就找了多半瓶子藥膏出來。
賈琮接過藥膏,和錦雀一起扶著賈環進了裡間,又點上幾支蠟燭,這才小心褪去賈環的衣服要幫他擦藥。
錦雀早就迴避了。賈琮在明晃晃的燭光下只見賈環從後背到大腿好大一截兒或青紫或破潰,簡直沒有一處是好的。看得他忍不住皺眉:你和你那個老子到底有多大的仇,他就這麼往死里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