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一見賈環疑雲重重:都這個點兒了,這小子鬼鬼祟祟跑出來做什麼?
賈環猛然間見了賈琮鬼一樣站在自己面前,先是嚇了一跳,差點兒就叫出聲兒來,緊接著他便滿臉通紅,倒像是做賊被抓了一樣。只見他滿臉尷尬,支支吾吾地問道:「琮……原來是琮哥兒……都這個點兒了你來做什麼……我這不是憋不住了……跑出來尿尿……」
賈琮也沒多想,急著便說道:「我這不是順道兒來看看你,你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做甚麼呢?」
賈環聽他這麼一問,小臉兒頓時就垮了下來,冷哼了一句,酸嘰嘰回答道:「我能做甚麼呢,我又不是那遭人待見的主兒,一個人不過是瞎轉唄。這裡看看、那裡跑跑也就天黑了。」
賈琮聽他說得淒楚可憐,猛然又想起賈政那冰冷嚇人的氣質來,不由得對眼前這位小公子萬分同情:他就偶爾見賈政一面還覺得極不舒服,要是天天面對可不要把人活活嚇死?怪不得賈環一天到晚的都是一副蔫頭耷腦的樣兒呢。
想到這裡賈琮不由拍了拍賈環,撫慰道:「環兄弟,我以前還總是羨慕你是個有爹有娘的,不知每天有多享福,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過得比我還不如。」
賈環這才哼哼唧唧道:「你才知道啊!」說著,賈環又朝著趙姨娘屋子努了努嘴,說道:「實話說,有時候我真想著有他們兩個還不如沒有呢,那樣兒還快活些,也省的天天被這個罵了又被那個打的,活著也是遭罪。」
賈琮扭頭向趙姨娘的屋子裡看了一眼,只見裡頭燈影兒憧憧,卻不知兩人究竟在做什麼。
賈環又恨恨對著窗戶瞪了一眼,湊近賈琮耳邊小聲兒說道:「瞧見了沒,夜夜都是這樣。老是來找我娘,怎麼就不去找賈寶玉他娘呢,呸!每天夜裡把我一個人就撇在那小黑屋子裡頭,跟個孤鬼一樣。」
賈琮尷尬一笑,伸拍了拍賈環瘦弱的小肩膀,安慰道:「別胡說,有爹娘總是好的。夜深了,不和你多說了,我可該回去了。」
說罷,賈琮轉身就要走,卻被賈環一把拉住說道:「琮哥兒,明兒我去找你,咱們倆一起出府去耍耍去可好?」
賈琮聽了便回道:「明日可不行,我有事兒要出門呢,等我閒了過來找你吧。」
賈環一聽忙就追問他要去哪裡,帶上他可好。
賈琮不願意聲張,怕賈環以為他炫耀,便含混說了幾句,這才又道:「我真要回去了,不過就是過來看看你沒什麼事兒就好。那個賈璉現在病得在床上躺著說胡話呢,暫且不用怕他的。」
賈環聞言點了點頭,又見天色已晚,也不再挽留,只說過兩日找他去耍,到時候再商量對策。
當下,賈琮轉身就出了院子。本來賈政說要找人送呢,可如今他正忙著,估摸著也記不得這回子事兒了。或許人家說的本來就是句客套話,是當不得真的。
如今賈琮只能獨自一人面對榮國府暗沉寂夜。
迴轉頭,小院兒里數間窗內透出昏黃的燈光,賈環那狗日的一點兒不講義氣,早就回去了。往外望,榮國府偌大的院子顯得越發幽深。雖然有幾盞燈籠在夜風中搖擺不定,但那暗淡的燈光不僅照不清道路,反倒是照得府內越發陰森可怖。
賈琮躊躇不定,回頭再望了望趙姨娘居住的小院兒,知道是沒人能來送他的了。
扭轉頭,賈琮一咬牙一跺腳,閉著眼睛就沖了出去。
涼風撲面,賈琮還未乾透的衣裳在寒夜中更覺冰涼,濕漉漉地沾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他閉著眼睛才跑出去幾步,腳下不知絆在什麼地方,一個踉蹌差點兒就撲倒在地上。
冷汗瞬間又是一身。
賈琮狼狽萬分,耳朵里嗡嗡亂響,小臉兒憋得通紅,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完全亂了節奏,似乎一張嘴就能跳出去。
踉踉蹌蹌,他半眯著眼睛繼續向前狂奔。
賈府小小的庶出少爺,被府邸的夜色嚇得幾乎要哭出來。
他一邊亂跑一邊在心裡發誓:如果這時候能有人肯送他回家,若是男人,他日後必贈萬金;若是女人,他必定娶其為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個空兒他還能想到這些,也是難得的了。
夜風越冷,夜色越濃,頗有些陳舊的燈籠在風中「撲啦啦」直響,不知躲在哪裡的野雞怪鳥咕咕亂啼,賈琮越發害怕,眼淚幾乎都要嚇得流出來了。
不得已,賈琮扯開嗓子一路嚎叫著往前沖,他也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麼,反正是只要能發泄心中的恐懼就好。
夜色越深沉了,他亂吼叫著才轉過了一排不知做什麼用途的空屋,迎面就見一盞橘紅色的小燈籠緩緩漂移,款款而來。
似乎是有人打著燈籠夜行,也不知是來接誰的。
賈琮滿心的恐懼登時消除了許多,他放緩了腳步,乖乖閉嘴不再高歌。
暗夜中,對面的燈籠散發出的橘紅色越發叫人看著溫暖。像一捧火苗驅散了榮國府猙獰的夜色。
賈琮雙眼緊緊盯著橘光,心裡愈發安定下來。
仔細看去,打著燈籠的人身材纖細瘦弱,似乎是一個小丫鬟的樣子。只見她舉著燈籠走得甚急,一路幾乎是小跑著向前,看樣子必定心裡也很是害怕。
賈琮原本也和她一樣,被榮國府的夜嚇得幾乎要放聲痛哭。如今見了那個小小的丫頭,看見了她手中那一盞溫暖的小燈籠,賈琮心裡瞬間就沉靜了下來,只顧盯著那一個人、一盞燈。
對面小跑而來的人恐怕也看見了他,或許是被賈琮給嚇著了,她的速度一時就緩了下來,停停頓頓,似乎是在辨認賈琮。
二人越走越近,賈琮越看那人越覺得熟悉,隱約間竟然是錦雀的模樣。
不會的吧,這丫頭這個時候怎麼敢獨自前來?
賈琮眯著眼睛,聚精會神盯著來人辨認:纖細的身材,頭頂梳著雙髻,那身形、那舉動,越看越是熟悉,好像自從他記事兒的時候起,就有這樣一個丫頭陪在他身邊,陪著他躲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裡慢慢長大。
剎那間,賈琮的眼角有些濕潤,心潮洶湧,一波一波的熱浪在胸腔翻滾。
二人相距愈近了。
果然,果然,果然就是這個丫頭!
果然就是錦雀這個丫頭!
我就知道,就算是天下所有的人都忘記了我,所有的人都不會記掛著我,錦雀也不會,她永永遠遠都會靜悄悄惦記著我,想著我,不管多晚,她都會來找我。
很沒有出息的眼淚朦朧了雙眼。
這個小丫頭!
二人走得更近了,近在咫尺。
錦雀也認出了他。
「少爺,少爺!」
錦雀的叫聲中有藏不住的驚喜,藏不住的委屈。
一見卿卿,從此定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