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禍事

  第231章 禍事

  剛聽到薛蟠跟人打架的消息,薛姨媽就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她早知道這兒子不是個省心的,可想著如今搬到京師,盼著他能學些好,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誰成想,薛蟠還是不改在金陵時的脾氣。仗著賈家的顯赫門第,日日在外尋歡作樂,成天跟狐朋狗友廝混一處。

  這孩子怎麼就是教不好呢,怎麼就是學不會呢。薛姨媽心中泛起愁苦,卻還是先聲道:「你們大爺人怎麼樣?可有傷著了?」

  下人也是才從外頭得了消息,報信的人半句話都未說全,他更難知道始末。只好站在冷冽寒風中,依照過往的經驗,急聲道:「大爺受了些皮外傷。」

  那就好,薛姨媽還來不及點頭,又聽下人說道:「不過大爺……大爺……」

  「大兄他怎麼了?」見母親越加慌亂,寶釵立馬出聲問。

  「大爺他被宛平縣的官兵拿去了。」

  此話一落,只聽的屋內母女都是心驚膽顫。寶釵一時顧不上她母親,急問著:「大兄到底是跟誰打的?可有鬧出人命?跟在他身邊的小廝家丁呢,可有回來報信的?」

  一番疾風驟雨的盤問,倒把門外的下人問的支支吾吾。眼看是問不出個所以然,面露焦急的寶釵一轉頭,就瞧見燭光下驚慌失措的母親。薛姨媽尚在愣神中,慢慢的,才反應過來兒子被抓住的事實。這才哭出聲道。

  「我的兒啊!」

  現在哪是哭的時候,寶釵素有心智和主見,眼見母親六神無主,派不上用場。忙對外吩咐道:「快去怡紅院請寶二爺,就說我找他,請他來梨香院一趟。」

  夜半,她一個女人家想出門談何容易。雖不知道薛蟠此事到底是大是小,可左右要平事,就繞不開賈家的面子。她有了決斷,立馬派人去請寶玉。

  天寒地凍之下,寶玉得了消息,也是馬不停蹄的趕到梨香院。人才坐定,就將薛蟠的事聽了大概。寶玉也是六神無主道:「這……這,這事跟我說也沒用啊。」

  可能是覺得這話落了面子,寶玉搖頭嘆息道:「早知會有這事,今日咱們辦詩會時,就該把他也拉過來才是。要是有我看著他,必然不會發生這樣的亂子。」

  都什麼時候了,說這馬後炮的話有何用。寶釵壓住面上的焦急,更沒功夫搭理只知抹淚的母親,道:「此事說不好,得勞嫂夫人出面一趟。」

  王熙鳳是何等人物,長安節度使的事情,就是她順把手擺平的。此事,寶釵也是略有耳聞。可惜現在夜深,王熙鳳應該跟賈二哥睡在一處。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冒然過去不合適,寶釵才動了讓寶玉出面的念頭。

  寶玉一聽,亦覺得王熙鳳出面,再合適不過。可他一想,如今王熙鳳身懷六甲,為這事折騰她,未免有些唐突。

  「寶玉……」見對方犯了難,寶釵沒得法,只好露著一雙含淚的眸子,梨花帶雨的盯著他。

  「我,我這就去找璉二哥。」寶玉突感熱血上涌,當即拍板接下此事。說完,也不多做停留。直接起身,風風火火的衝進黑夜中。

  如此一路摸黑趕到賈璉住處,寶玉托下人叫醒熟睡的夫婦,自己則在外堂略作等候。不久,賈璉披了件單衣就從裡間出來,問道:「這是碰到什麼天大的事情了,都把你驚動到我屋裡。」

  寶玉搓搓手,忙把薛蟠的事一說。賈璉一聽,是宛平縣拿的人,就知道此事大不到哪兒去。當即抱怨道:「要我說,就該關一關他,殺殺他的威風。別成天仗著有個舅舅、表姐,就出門顯擺,逞些不著邊的威風。」

  想著自己出門前,寶釵眼中的希冀。寶玉不忍佳人失落,忙道:「到底是血脈至親,總不好看他受牢獄之災。馬上就是過年,回頭家裡哭哭啼啼的,也壞了佳節的氣氛。」

  才掀起帘子出來的王熙鳳,聽到寶玉的話,忍不住讚賞道:「喲,我們家寶兄弟,真是可見的懂事起來。老太太要知道你說的這番話,不知得有多高興。」

  賈璉也是大笑,「過了年就要十七、八的年紀,再不長大些,倒要叫府里的下人說閒話。」他看了看被平兒攙扶過來的王熙鳳,對方的身子正顯懷的很。忙道:「這事交給我辦就好,伱且回去好好歇息。」

  別管平日有諸多彆扭不適,此刻王熙鳳懷著自己的骨肉。賈璉的柔情蜜意,尚有幾分落在娘子身上。

  見二哥答應下此事,寶玉心中立馬興起歡喜。等到賈璉出了門,自己立馬返身回到梨香院,給擔驚受怕的薛家母女報信。

  後者又苦等到半夜三更,賈璉才把鼻青臉腫的薛蟠從衙門裡撈出。一家三口在梨香院團聚,母女終於可以放心哭出聲。只薛蟠仍在罵罵咧咧著:「都怪那姓柳的,要不是他先動的手,我又怎麼會被衙門抓去。」

  寶釵正心煩的很,懶得搭理兄長的抱怨,只客客氣氣的送走賈璉、寶玉二人。

  …………

  …………

  翌日,衙門放假。

  陳恆得了空,就帶著林妹妹準備的禮物,趕到碼頭準備送一送薛家人。

  薛蝌在京師待了一個月,整日遊山玩水,遍訪名勝古蹟,實在快活得很。他一邊欣賞著江山美景,一邊在各處留下些書畫。如此輕鬆的生活,讓他至今對京師戀戀不捨。

  「等鄉試結束,我得再來玩一趟。」薛蝌獨自站在碼頭上,薛家其他人已經登船歇息,就等著兒子跟好友說完話,就出發回揚。

  昨日的初雪,到今天還在飄著。兩人才站定一會,發冠和肩部等處,都落了雪花。寒風一吹,遠處枝頭上掉落一塊白物,發出沉悶的聲響。

  陳恆一聽就惱了,揮手彈去肩頭的雪花,直接督促道:「再有九個月就是鄉試,你可得給我上點心。別說什麼鄉試結束的話,要說你中舉了赴京參加會試。」

  這話薛瑱已經不知道說了幾遍。薛蝌卻偏偏能聽進兄弟的勸告,忙道:「我省的,這次回到揚州,我肯定閉門安心讀書。等到後年會試,定能跟你一道下場。」

  「持行,你不會又等三年吧?」

  「肯定不會。」陳恆忙搖著頭,斬釘截鐵道:「這次會試,我必然下場一試。」

  「那就好。」薛蝌高興道,「那我回去就把這消息告訴元白,也給他提一提心氣。」

  這是最好不過,陳恆輕笑一聲,「鄉試結束,不妨早點來京師。」他估摸著到時候,自己應該有套屬於自己的宅子,「到時候我們住一起,相互督促彼此讀書。」

  有這樣一個為自己考慮的友人在身邊,薛蝌聽的很是高興,兩手叉在腰間,道:「行,到時候我多帶些錢來,在京師買套宅子。咱們倆還睡一個屋,每天看書做文章。」

  見他嘴巴上下一扒拉,就要在京師買宅子住。陳恆才恍然,差點忘了,薛家現在也是富裕的很。

  「行了行了,別說些讓人聽了著惱的話。」想著自己為一套宅子,累死累活。陳恆不耐的擺擺手,笑罵著好友,「你再說的如此輕鬆,小心我以後成了家,攜妻帶女搬進你家裡。住上十年八載,非把你家吃窮不可。」

  「那感情好啊,哈哈哈。」薛蝌大笑,「剛好成全了我們的通家之好,說不好,咱們以後還能做一做兒女親家呢。」

  美得你,你連個媳婦都沒影,還想跟我做兒女親家。陳恆暗笑,卻突然想起一茬。環顧四周後,忙悄聲問:「我問你個事,你可得仔細些回答我。」

  見陳恆問的認真,薛蝌忙收斂笑容,湊到好友耳邊,「怎麼了?你這麼神神秘秘的。」

  「你這次來京師,可有瞧中的姑娘?!」

  陳恆倒不是為了聽八卦,只是想著好友上輩子跟邢岫煙的姻緣,深怕因為自己的變故,叫兩人做了離散的比翼鳥。偏巧,他們上次在香山寺有過巧遇,陳恆這才藉機打聽一二。

  薛蝌聞言卻覺得莫名其妙,他日日遊山玩水,快活的很。哪有功夫關注別家姑娘啊。

  見好友一臉怪異的搖頭,陳恆就知道這小子未到開竅的時候,就熄了當月老的閒心。只改口道:「也罷也罷,你回去好好讀書就是。」

  「是是是,必不忘持行的叮囑,回去非懸樑刺股不可。」薛蝌打趣一句,才露出幾分離別的愁意,「歡樂趣,離別苦。下次再見,又不知是何時啊。」

  陳恆笑而不答,這兩人都有幾分雅趣,心知話到此處剛剛好。相互拱手拜別後,目送著薛蝌登船。仍舊依依不捨的兩人,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等在碼頭上。直到大雪中再看不見彼此,才各自回去。

  正是寒江孤影,大雪滿城的孤寂景色。

  …………

  …………

  送別了好友,陳恆回到林府,才從馬車上下來,就被早早等候在此的柳湘蓮抓住。

  這小子,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陳恆以為對方是來找自己喝酒解悶,就問:「若是要找樂子,你先等我進去跟老師稟告一聲,再跟你一道出去。」

  柳湘蓮搖著頭,臉上的神色黯淡消沉的很,說道:「持行,我闖禍了。」

  陳恆一聽,已經皺住眉頭。他面色一沉,當即拉著柳湘蓮往自己院子去。一直關上門,解下披風罩衣,他才看著忐忑不安的柳湘蓮道:「說吧,是出什麼事情了?」

  「我昨夜在酒樓里喝酒……」柳湘蓮抬起手,揉搓一把臉,才把事情慢慢講出來。

  柳湘蓮也是個好玩的性子,他是天地間的孤身客。上無長輩需要俸養,下沒個家人手足需要關照。月月得了俸祿,馬上就花個精光。

  正巧,昨夜他在京師酒樓找樂子,無端端跟薛蟠撞在一處。也是命運的捉弄,兩人的房間剛好鄰在一處,照理說也碰不到彼此。

  偏偏薛蟠喝多了酒,拿著朝廷對邊關將士的封賞當話頭,發起不該有的牢騷。王子騰回京後,到如今都沒個封賞下來。倒是辛耿這樣的武將,靠著兒子在前線作戰,竟然得了個保寧侯的爵位。

  這事,本來不該薛蟠多說。可他替自己的舅舅深感不值,雖不好明言李贄賞罰不公。可拿辛家新得的爵位說一說事,他還是敢得。

  薛蟠喜歡大嗓門說話,又有美酒助興,不免吆喝出幾嗓子。這叫跟辛家交好的柳湘蓮聽去,如何忍得住。剛喝的幾碗烈酒在腸中作祟,衝動之下,他直接撩起衣袍,從隔壁屋一路打過來。

  「所以你們兩方人就在酒樓里打起來了?」陳恆問。

  「嗯。」柳湘蓮點點頭。

  「見血了嗎?」

  「打他們,我連劍都不用拔。」

  眼下之意,那就是沒掛彩咯。陳恆有些古怪的看向柳湘蓮。按說男人間的打架,不過是尋常事。打就打了,只要沒傷筋動骨,回頭也沒人會去特意報官,多丟面的事情啊。

  「後面發生了什麼?」陳恆追問著,他猜到後面肯定有隱情。

  「他們不是我的敵手,被我一路從樓上打到樓下。」柳湘蓮露出懊惱追悔之色,「到了街上,他們奪了些攤販的東西,一起拿來砸我。我見引起不必要的亂子,不想跟他們繼續糾纏,就轉頭跑了。」

  「然後呢?」

  「那姓薛的見抓不住我,也不知怎麼想的,就拿附近的商販出氣。又砸了幾處東西,就揚長而去。」柳湘蓮停頓許久,才道,「後面的事情,我也是半道回去聽說的。聽說有個老農攔住他們,想叫他們賠償自己損失,也叫薛蟠帶著家丁打了。」

  「我過去的晚,只聽說老農被街坊送去醫館就醫。當時兵馬司的人跟宛平縣的捕快都來了,我就沒顧上多問,只記住了老農家的坊名,直接回家蒙頭大睡。」

  「原想著,今早趕到那戶老農家,給i他們送一些錢兩。誰知……」柳湘蓮痛苦的閉上眼睛,複述著自己見到的場景,「他們家已經掛起白幡、白燈籠。」

  陳恆一愣,他這才知道柳湘蓮為何如此痛苦,驚呼道:「老人家死了?」

  「嗯。」柳湘蓮緩慢的點著頭,他也在心中悔恨著自己的意氣之舉。

  什麼叫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該死啊,自己昨夜為何要如此衝動、任性。

  陳恆聽的眉頭緊皺,稍作思索,他起身穿衣道:「先跟我去老伯家看看。」

  柳湘蓮在這世上,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見他一出事,就馬上想到自己,陳恆又怎麼好置身事外。有人肯替自己拿主意,柳湘蓮頓時有了主心骨。

  去往外城的路上,柳湘蓮在馬車裡不住的懊惱,自己因醉酒之失,平白多了條無辜的人命。

  其實這事,真要怪,也不能全怪到他身上。陳恆有心讓他吃下這個虧,以後做事更穩當些。就在車內,將其一頓恨言訓斥。

  柳湘蓮自知有錯在身,也不做辯駁,只低著頭老實聽訓。一直到了老農家的門口,陳恆拉著他下車,踩著地上的積雪來到老農家的門口。

  裡面已經是哭聲一片,陳恆跟外頭的賓客街坊,攀談了幾句。才知老農家裡,只有一個孤女和幼孫。他的老伴和女婿,先後因病過世。一家老幼,全靠著老伯平日擺攤作為營生手段。

  陳恆又問了句:打人者可有上門表示。看熱鬧的鄰居,直接氣憤道:「還道歉什麼,聽說昨夜就讓人從衙門裡撈走。這都什麼世道,這些公子哥,自己依著性情,平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如今闖了禍,拍拍屁股就走了。到這個時候,更是連句話都沒有。我看那些當官的,必然想著息事寧人。」

  「我聽說好像是哪家國公府的小子。」

  「誰知道呢。哎,鬥不過鬥不過。我們這些老百姓,想太太平平過個年都難。孤兒寡母,以後可怎麼辦哦。」

  柳湘蓮被說的無地自容,站在老伯家門口。羞愧著臉,一時不敢邁步進去。陳恆看了他一會,只好道:「你要不進去一次,我怕你自己良心過意不去。」

  「嗯。」柳湘蓮握了握拳,硬著頭皮進到別人家裡。其結果,自然不必多說。沒多久,連陳恆也挨了幾下棍棒,吃疼著叫人趕出來。

  眼見四周都是動怒的百姓,陳恆沒法,只好領著柳湘蓮速速撤退。

  回去的馬車上,柳湘蓮見陳恆一直揉著被打的地方,愧疚道:「持行,連累你了。」

  「這些話,就不必說了。」陳恆擺擺手,「先想想之後怎麼補償他們吧。」

  「哦。」柳湘蓮低著頭,他嘗過苦日子的滋味。從小到大,親人先後離世,更明白其中酸楚。他越想越惱,就抬起手打在臉上。

  陳恆也不管他,只等他停手後,才問對方以後的打算。

  「我以後每個月,都送錢給他們。他們家有什麼難處,我能幫的,一定幫。」

  「也是個法子。」陳恆點點頭,柳湘蓮能這麼做,已經不容易。

  可說來說去,那到底是一條無辜的人命。兩人都未再說話,只到了下車的地頭,沉默著相互分別。

  如此平靜的過了幾天,十一月初的早朝,踩著積雪上朝的百官們,在大明門的牌樓下,見到一個披麻戴孝的女子,她正帶著幼子跪在此處,不住磕頭喊冤。

  大雪紛飛之下,路過的人,無不側目動容。陳恆跟著林如海一起下的馬車,只略看對方一眼,便認出是老伯的女兒和幼孫。

  哈哈哈哈,正常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