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狼狽為奸

  寧波城郊外。

  田莊上，一座景致秀麗的宅院內，里里外外戒備森嚴。

  密室里，八人圍坐在一張圓桌前密談。

  正說笑的是代表江南甄家來的在管家周有福。

  周有福四十來歲，紅光滿面，養尊處優，一身富態，雖是僕人，竟隱隱有些貴氣。

  他指著身旁的年輕人，跟眾人介紹：「這位公子想必諸位都面生，他就是黑鯊幫的軍師，劉永安劉軍師，這次為了共商大計，是以老夫就將他請來了。」

  眾人都深深的看了劉永安一眼，沒有說話，卻都拱了拱手。

  黑鯊幫乃是近些年來，海上新崛起的海盜勢力，麾下有數十艘海船，數千海盜，勢力不容小覷。

  不過對於在座的人，劉永安倒也謙遜。

  他起身向眾人彎腰行禮，微笑道：「諸位有禮了。」

  復又緩緩坐下。

  對眼前的這些人，他不得不謙遜有禮。

  沒辦法，黑鯊幫雖然在海上稱霸一方，卻不事生產，為長久計，就必須要有穩定的收入財源。

  而跟眼前的這些人，背後所代表的家族合夥做走私生意，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這些人分別代表金陵甄家、河南牛家、山西劉家、山東孔家、江西夏家、浙江鄭家、湖廣陳家。

  之所以說跟這些人合作，是最好的選擇，原因有兩點。

  一是這些人所代表的家族，都是各自省份最頂級的家族，各種需要走私的貨源不管是數量還是質量，都比較穩定。

  穩定，就意味著源源不斷的財富。

  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

  這些家族勢力在各自的省份，跟地頭蛇沒什麼區別，黑白兩道都吃的開。

  黑鯊幫和這些家族合作，就相當於找了無數靠山。

  靠山多了，黑鯊幫才不怕別人打壓，才能活的更久，實力和底蘊才能發展的更好。

  待劉永安坐下後，周有福看著眾人，沉吟道：

  「自前年寧波知府文昆林上任以來，咱們的出海生意可謂是一落千丈，為了改變這種局面，所以才有了咱們的這次密會。」

  「我也不瞞諸位，甄家這一兩年，日子過的有些緊巴。」

  「想必諸位也有所耳聞，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這些年來，一直盯著甄家不放，導致私鹽生意也不敢像往些年那樣大張旗鼓的做了，損失慘重！」

  「本想著在出海的生意上找些補益，沒想到又遇到個愣頭青文昆林。」

  「這傢伙一天天的不干正事兒，就盯著各出海口剿匪，連黑鯊幫的大當家刁文駿也遭了道，被逮住關在了金陵天牢里。」

  「所以諸位，今兒我把黑鯊幫的師爺邀請過來，也是想咱們坐在一起，集思廣益，好好謀劃一番，徹底改變這種被動的局面。」

  眾人聞言，紛紛附和。

  山東孔家來的代表開口說：「既然周管家開誠布公，那我也說說孔家遇到的麻煩吧。」

  「咱們孔家遇到的情況和甄家差不多，但損失更大，私鹽生意幾乎沒做了，鐵器生意也因寧波出海口查的嚴，從去年開始，交易量就攔腰下跌……」

  浙江鄭家代表接話道：「咱們鄭家本要出海的絲綢布匹，在倉庫里堆積如山，雖說去年從福建走了一小部分，卻因要翻山越嶺，運輸和搬運成本高了幾倍。」

  「成本高了倒沒什麼，關鍵是耽擱時間，每年因海風影響，能出海的就那麼幾個月時間，從福建走的那點量，根本無法處理庫存。」

  「要是再這樣耽擱下去，那些堆在倉庫里的絲綢布匹就都壞掉了！」

  接下來，每個家族代表都有發言，情況都差不多，就是寧波那邊管得太嚴，走私生意不好做了。

  各大家族倉庫里的絲綢、茶葉、瓷器、金、銀、書籍等貨物已經堆積如山，急需早些脫手，要不然就爛在倉庫了。

  周有福待眾人說完後，點頭道：「情況諸位都說了，那麼有沒有辦法破除這種不利的局面？」

  江西劉家代表說：「能不能想辦法將文昆林調離寧波？大不了咱們吃點虧，舍一些利益，讓他升一級半級……」

  話還沒說完，周有福搖頭道：「這法子不妥，文昆林是浙江巡撫溫君壽帶來的得力助手，沒溫君壽點頭，就算是內閣也不會輕易調離文昆林。」

  「那就派人暗殺！」河南牛家代表面無表情道。

  周有福依舊搖頭，他說：「這更不容易，他身邊護衛都是從京城調來精銳，最近又有錦衣衛的人混在裡面，就等著有人上門送死！」

  「栽贓陷害呢？」浙江鄭家代表問道。

  周有福想了想，點頭道：「這倒是可以一試，卻也不能保證一擊即中，要是讓文昆林反應過來，怕是會更加瘋狂打擊走私了。」

  諸人想了許多辦法，都不太妥當。

  這時，周有福笑了笑，說：「既然大伙兒都一時想不出什麼可靠的辦法，老夫這裡倒是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說不定可以一試。」

  等眾人都點頭同意後，周有福指了指身旁的劉永安，道：「這個方法很簡單，就是先想辦法讓浙江亂起來！具體的由黑鯊幫的人來做。」

  劉永安站起身來後，向眾人行禮後，接話道：

  「我黑鯊幫計劃擇日扮成倭寇，從紹興沿海登陸，分散成數十支、每支五十到七十人不等的隊伍，在浙江境內做些殺人越貨的勾當，用以吸引官府的注意力。」

  「但實際上，黑鯊幫的主力卻只會突襲會稽和高埠，然後直奔杭州、應天、蕪湖等地，擴大戰果。」

  「學生也不避諱諸位大人，學生是有私心的，就是想趁亂從金陵天牢中，救出咱們黑鯊幫的大當家。」

  「當然，黑鯊幫沿路殺人越貨，是一定能夠吸引官府的注意力的，寧波府自然也不例外，這就給了諸位家族趁亂大量出貨的機會！」

  浙江鄭家代表皺眉道：「這法子好是好，卻是一錘子買賣啊，再者說，劉師爺是不是對官府的衛所有什麼誤解？真當他們是吃乾飯的？」

  這時周有福笑道：「諸位有所不知，如今的衛所，早已不是大周開國時期的衛所的了。」

  「舉個例子吧，金陵城的軍隊在編人數有十二萬人，實際上卻只有一千多人，諸位是不是很吃驚？」

  「呵呵，諸位聽了我說的原因後，就一點也不會吃驚了。」

  「數十年來，軍隊屯田遭到破壞，大批的屯田被衛所將領抵押或者販賣，導致軍戶活不下去，大量逃離，寧願成為逃奴，也不願從軍。」

  「所以，別看南方到處都是衛所，可真正有戰之力的軍隊很少了。」

  劉永安點頭道：「周大家說的不錯，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黑鯊幫既然敢上岸，就不會打無準備之仗。」

  「剛才這位大人說咱們這是一錘子買賣，屬學生直言，這話不對，既然今年咱們能上岸，明年就不能上岸了嗎？」

  浙江鄭家代表聞言，輕輕頷首，又問：「既然你們早就想好了辦法，哪找我們這來密談，可有什麼需要配合的？」

  周有福沉吟道：「需要配合的有兩點，一是出貨時間和數量要先確實下來。」

  「畢竟黑鯊幫上岸，最多也只能折騰兩個月時間，咱們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將貨物全部送出海去，前期的準備必不可少！」

  「二是諸位要為黑鯊幫沿路提供全面可靠的消息。」

  「雖說他們會扮成倭寇，分散成無數小隊到處作亂，便於隱蔽，卻也怕被哪家官府一鍋端了，到時候嚴刑拷打下來，很容易將黑鯊幫暴露出來。」

  「黑鯊幫一旦暴露了，就是造反，朝廷一定會全力圍剿。」

  「但倭寇就不一樣了，如今朝廷的注意力全在北方，此許倭寇作亂，只會被當作皮癬之癢，再加上朝中大人們錘錘邊鼓，事就很快過去了……」

  劉永安暗暗點頭，思緒卻飛到了慈谿，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知縣。

  上次在寧波慈谿會館，他要不是跑的快，差點就被那個知縣砍死了！

  他劉永安長這麼大，就沒有那麼狼狽過，這個仇，非報不可！

  ……

  慈谿，巡捕營訓練場。

  賈芸召集骨幹開會，通報了海盜有可能在二月十六那天襲擊慈谿。

  骨幹們聽到通報後，非旦沒有害怕，反倒都躍躍欲試。

  賈芸見眾人士氣可用，於是下令：「從即日起，巡捕營所有人全都搬到觀海衛軍營中，和他們的火槍手聯合訓練軍陣隊形。」

  其實他也知道，現在觀海衛中，也沒多少人了。

  不過現在的巡捕營才一個百戶所的編制，從觀海衛挑些適量的火槍手，倒也勉強能湊的齊。

  有了火槍手的加入，巡捕營才能遠有火槍可攻，中有狼筅和長槍可攻，近有鏜鈀擊殺漏網之魚，戰力可成倍提升。

  再加上鴛鴦陣中，有左右盾牌手負責遮擋倭寇的箭矢和長槍攻擊，為其後的士兵提供防護。

  這樣一來，攻防就都有了。

  只是如此一來，賈芸的親衛就都要加入訓練營了。

  原本他是等著從京城調了人來後，再將親衛全部下放到巡捕營充當小旗、總旗的，如今也不得不提前了。

  觀海衛，建於山陽，負群峰以為固，阻巨浸以為深。

  觀海衛作為東南沿海重衛，高大雄偉的城門與城樓，是衛城的標誌性建築。

  城門是防禦的薄弱環節，所以許多城門外都增設有瓮城來更好地抵禦外侵。

  許多城池都有水門水關，而觀海衛城內河渠池塘密布，城外江浦水道縱橫，為使水系相通，也設有數道水門水關。

  賈芸帶著巡捕營連夜趕到觀海衛，並和指揮使秦明仲來到城樓上。

  秦明仲三十多歲，年富力壯，面像威嚴，他雖然官品比賈芸高。

  但如今這個時代，文官比武官清貴，哪怕是秦明仲是正三品指揮使，面對賈芸這個正七品知縣時，也不敢怠慢。

  畢竟就算賈芸管不了他，卻可以找他的錯處彈劾他，文官這點最讓人討厭了。

  當然了，主要是巡撫溫君壽去年來這邊視察時，曾跟秦明仲打過招呼，說要多多配合賈芸，這也是秦明仲一直比較客氣的原因。

  城樓上。

  賈芸看著茫茫夜幕，開口道：「一旦有戰，敵人怕是會首先攻取城門進出口了，只要攻下城門，就可以長驅直入！」

  觀海衛東門稱迎曦門，西門為振武門，南門為來薰門，北門為拱宿門。

  四城門外有吊橋，東門為青龍橋，西門為忠孝橋，南門為天一橋，北門為拱宿橋。

  四城門與瓮城門都不在一條中軸線上。

  出城門一律向左轉向瓮城門，城門與瓮城門相互錯向，可避免敵軍洪水般地長驅直入。

  左為大，四城門出城道路向左轉，形成卍字路形，有生生不息、迴旋不斷的涵義。

  秦明仲點頭道：「海盜若要攻城，可先率兵在營房山、東山頭一帶抗擊，與敵交戰，拒敵於城外。」

  「如果出現力不抵敵，敵強我弱，守軍則可撤回衛城，關閉瓮城門與城門，利用城牆居高臨下，向敵人射箭、擲石、扔火球等。」

  「如果敵我力量懸殊，瓮城門被敵攻破，敵人沖入瓮城，城上守軍還可利用城門瓮城的高牆優勢，居高臨下射殺瓮城內敵人，形成『瓮中捉鱉』。」

  三言兩語，卻是無數年軍隊傳承下來的應急方案。

  賈芸沉吟道：「禦敵之策再好，也要多加訓練，以免臨敵之時，手忙腳亂……」

  秦明仲遲疑道：「賈大人，十六那天，真有海盜偷襲？消息是否準確？」

  「這個本官就不敢打包票了，本官今兒帶著巡捕營的人過來，只是防範於未然罷了，難道秦指揮就不想立功嗎？」賈芸含笑道。

  秦明仲哈哈大笑，道：「立功誰不想？只是賈大人有所不知，咱們衛所的官兵，平時除了必要的站崗執班外，還需要種田掙銀子呢。」

  「一旦開訓，那就只能吃衛所的，喝衛所的，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啊！」

  賈芸斜了他一眼，淡淡地說：「秦指揮的意思是想讓本官給你們提供開訓的錢糧？呵，到時候立了功，秦指揮是不是也能讓本官領頭功？」

  「那不能，功勞是兄弟們拿命換來的，不能相提並論！」秦明仲搖頭道。

  賈芸點點頭，笑呵呵道：「既然秦指揮這樣說，本官就只能帶著巡捕營的人先走了，到時候出了問題，本官先參你一本，誰叫你不訓練的？」

  「你？」秦明仲眼珠子瞪了瞪，接著又嘆了口氣，無奈道：「也罷，訓就訓吧，明天本官就讓兄弟們都來訓練。」

  「只是賈大人，本官也就只應你這一次，下次你若再三天兩頭來督促本官訓練，我可就翻臉了啊！」

  賈芸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秦明仲的肩膀，說道：

  「秦指揮放心，本官這次有七成的把握，海盜會來偷襲，到時候有你立功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升上一官半職呢！」

  秦明仲搖頭苦笑道：「升官的是你賈大人吧？咱們武官想要升遷，太難了！」

  「難不難，也要看是誰表的功啊，秦指揮！」賈芸意味深長道。

  秦明仲聞言，眼神一亮，拱手會意道：「賈大人放心，這次若是真有海盜前來偷襲，本官一定會讓他們有來無回！」

  「好！有秦指揮這句話，本官就放心了！」賈芸大讚一聲，然後轉身和秦明仲往城下走。

  天色不早，賈芸想連夜回去，離開前，他叮囑秦明仲：「巡捕營就先放在你這兒聯訓了，還望秦指揮嚴厲些才好！」

  「賈大人放心，保命的本事，本官不敢懈怠和馬虎！」秦明仲嚴肅回道。

  ……

  回到家後，媚人疑惑道：「老爺，今兒怎麼就只有你和茗哥兒回來？琳護衛他們呢？」

  「他們有事兒去了，這些天都不會在家。」賈芸回道。

  頓了頓，他又道：「對了，這些天你們就一直在家呆了，不准去街上，聽到了沒有？」

  媚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見賈芸沒有解釋，於是也不多問，只道：「需要給薛大爺說一聲麼？」

  賈芸問道：「這麼晚了，他和倪二還沒回來？」

  「沒呢，中午倒是回來過，離開前打了招呼，說是要晚些回來。」媚人說道。

  賈芸點了點頭，在麗人和媚人伺候下，沐浴更衣，褪去一身灰塵。

  二月的早晚還有些涼爽，麗人想著賈芸洗了頭，回到房間後，就點了幾盆炭火放在角落。

  梳妝檯前。

  媚人用干毛巾給賈芸擦拭頭髮，微笑道：「今兒有不少鄉紳和官員的女眷過來串門兒，帶了不少禮物，我全都沒收。」

  「呵呵，你倒是機靈，做得也對，馬上就縣試了，咱們可不能讓人抓住任何把柄。」賈芸笑道。

  媚人嘻嘻一笑，說：「到底是跟著老爺好些時日了，聽你講了不少道理，悄悄了學了幾招。」

  賈芸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老爺我眼下根基尚淺，不得不戰戰兢兢啊！」

  「沒看出來。」媚人癟嘴道：「我倒是見老爺整天舒坦極了，沒見你什麼戰戰兢兢過……」

  PS：今天就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