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賈芸,字子正。
翌日。
天蒙蒙亮,賈芸就帶著兩個護衛騎馬出城了。
兩個護衛一個叫賈文琳,就是賈芸跟賈府起衝突那天,最先衝出來的那個三房年輕小伙子。
賈文琳其貌不揚,卻是個膽大心思的,身材也非常雄壯,膀大腰粗, 高達一米九出頭,在這個年頭,算是非常高的了。
另外一個叫賈大正,也是玉字輩兒,只是取名的時候只取了號,沒按字派取。
賈大正跟賈文琳差不多,也是個高大個, 虎背熊腰, 面相兇惡, 一眼准能將小孩兒瞪哭的那種。
這兩人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武技精湛,學武比較有天份,並且還懂得基本的戰陣之術。
所以賈芸最先就挑了這兩個,用來作門面擔當,並安排他們當了護衛隊的臨時小隊長。
因這些天天氣炎熱,賈芸就棄了馬車,直接騎馬,早出晚歸,比坐馬車既快又舒服一些。
來到城門外的一個涼亭處, 周昆亦是騎著馬, 身後也跟了兩個小廝。
自從他上次去賈家家田莊上住過之後, 就沒再搬走, 不為別的,就為和他自己的丫鬟廝混,人小鬼大, 曉事兒的早。
雙方匯合之後,也不廢話, 直接揚鞭往書院趕去。
到達書院時,太陽才剛剛冒頭。
上山前,賈芸吩咐賈文琳和賈大正帶上馬匹,跟著周昆的小廝去田莊上歇息,中午也在那邊吃飯,等傍晚時再過來接他即可。
上山後,賈芸直接去找了趙錦。
趙錦正在給學生上課,見賈芸來到窗外,和學生吩咐幾句後,就出了學堂。
兩人碰頭之後,相互拱了拱手,還沒寒暄,趙錦就開口道:「跟我走,山長要見你。」
於是,賈芸便不再多言,跟著趙錦直往後山的大殿走去。
路上,賈芸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些官員,遲疑一下, 問趙錦道:「夫子, 上次我見大殿後院兒中有身穿緋色官服的人出入, 這是……」
趙錦這次倒沒搪塞,直說道:「都是從咱們書院出去的高官,不過大都沒有實權,其實現在不管哪方勢力,只要不投向勛貴,都不會有什麼實權。」
「咱們書院有百多年歷史,與大周同歲,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地方上的勢力倒是很大,但在中樞卻有些默默無聞。」
「最近這些年來,被調到中樞的諸多前輩也做了許多的努力,但都收效甚微,不過眼下倒是有個好機會。」
賈芸好奇道:「什麼好機會?」
「投奔當今皇上。」趙錦回道,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不過要等他說話真正能算話的時候。」
賈芸點點頭,沉吟道:「這不是做錦上添花的事嗎?那時候才去投奔,不晚嗎?」
趙錦笑道:「投機雖然收穫大,但失敗的可能性卻更大,咱們書院出去的官員,歷來都講究穩妥,這是由書院的傳承性質決定的。」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大周立國後,歷代皇上在即位之初,都愛用咱們書院出去的官員穩定地方,反倒讓咱們夯實了根基。」
「只是這樣一來,大伙兒分布在天南海北,力量自然就分散了,不能形成合力,以至於咱們在中樞這塊兒失去了許多機會。」
賈芸一針見血道:「應該說是大都各有各的想法罷!」
趙錦點頭笑道:「你這樣說也沒錯,所以這些年山長他們都在想辦法將力量統籌起來,但是人心難測,要將書院百多年的底蘊理順,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說到這兒,兩人已經來到大殿之外。
這次趙錦沒讓人通報,直接就帶著賈芸走了進去,想來賈芸如今已是舉人,在書院也是掛了號的,這個地方他已經有資格出入了。
來到山長的辦公室前,負責接待的先生給趙錦說了個地方,讓趙錦將賈芸帶到那兒去。
於是兩人就馬不停蹄往後院兒走。
後院兒四通八達,走廊、甬道、夾道相互融合,重重院落古樸大方,亭台樓閣雅致不俗,花木蔥蘢,修篁掩映,幽雅別致,到處都瀰漫著濃厚的書香氣息。
很快,趙錦就將賈芸帶到一個院落里,遠遠的,就能聽到客廳中有說笑聲。
趙錦先讓守在門口的書童通報,等書童回來後,兩人就被帶進客廳。
賈芸剛跳進客廳,臉上就露了驚訝的神色,原來下方客坐的乃是才幾天不見的北直隸巡撫許仁志!
看他和山長說說笑笑的樣子,傻子就知道兩人非常熟識。
「難不成許仁志想通過山長阻止我明年參加會試?」這個念頭在賈芸心中一閃而過。
不過許仁志要真是這樣,怕是想差了,就算山長出面做他的工作,他也不會答應。
說白了,他雖然在青山書院讀書,卻只是個學生。
山長又沒收他為徒,賈芸雖然對山長該尊敬還是尊敬,但他要是對自己的人生大事指手畫腳,那就別怪自己翻臉不認人了。
心裡有了想法,賈芸就打起了精神,來不及細想,就和趙錦上前向山長見禮,然後又向許仁志見禮。
禮畢之後,山長卓真元爽朗笑道:「賈芸,你的事子誠兄已經跟老夫談過了,這事兒老夫不會摻合,也沒資格摻合,只是作為一個見證者旁觀。」
許仁志點點頭,微笑道:「你提的兩件事,老夫絞盡腦汁,基本上有了成算。」
「第一件事先不談,今兒叫你過來,是說第二件事,隔壁就有你需要的人,具體的你自己做主,相信不會讓你失望。」
這下倒是讓賈芸一頭霧水了,不知道兩人在賣什麼關子,於是就只得跟著書童,來到隔壁房間。
推門進去,就見一個三四十歲,五官端正,面上無須的太監高座,正拿著一本書安靜的翻閱。
聽見動靜,太監抬頭看向賈芸,放下書卷,微笑道:「雜家乃是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
賈芸心裡一動,暗道許仁志牛逼,臉上不動聲色,連忙上前行禮道:「學生賈芸,見過公公。」
「呵呵,不必多禮,坐下說話。」戴權臉色溫和道,待賈芸坐下後,他又說:「其實,幾個月前,雜家就知道了芸二爺的名號。」
賈芸面露疑惑,戴權解釋道:「幾個月前,金陵薛家公子,賣給雜家一個不成器的乾兒子一副檣木棺材。」
「後來雜家稍作調查,才知道原來是芸二爺出的主意,讓薛公子將那棺材賣出去的。」
說到這裡,戴權笑了笑,往京城方向拱了拱手,說:「雜家回去後,找著機會給萬歲爺匯報了此事,萬歲爺當時說了個好字。」
賈芸起身行禮,道:「多謝公公美言。」
「呵呵,舉手之勞罷了。」戴權非常客氣道。
接著,他正了正神,收斂笑容,繼續道:「芸二爺,想必今天雜家過來和你相會所謂何事,不用雜家再多言了吧?」
見賈芸點頭,戴權道:「好,咱們就不再兜圈子,直接說正事兒。」
「對於薛家,其實在萬歲爺登基時,就沒再怪責他們了,原因雜家我懶得講,你只要知道薛承文在去世之前,已經取得了萬歲爺的原諒,就可以了。」
賈芸心裡一驚,暗道:「寶釵的父親,我那死去的岳父?」
稍微一想,然後他就不再驚訝了。
他曾聽薛寶釵說過,她父親和堂叔,雖都是商人,卻也都是滿腹經綸之輩。
賈芸也沒有懷疑,畢竟能教出薛寶釵這個在紅樓中能和林黛玉可以一較高下,博學宏覽的女兒,薛父的學問自是不用說。
另外薛寶琴和薛蝌,這對兄妹,也都是才華橫溢,有禮有節之人,整個薛家只有薛蟠是一個另類。
至於薛蟠,是本性使然,跟教導無關,本性是個渾鬧的,換誰都教不好。
所以,賈芸的岳父能在薛家的危機關頭有所籌謀,那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是顯然,薛寶釵的父親和堂叔在離世之前,都沒有將他們的謀劃跟薛家人說,為何不說,原因就不知道了。
戴權提了一句後,繼續說道:「這些年萬歲爺正是念著薛家祖上對大周有功的份上,才讓薛家依舊在戶部掛名行商,領著內帑錢糧,採辦雜料。」
「至於薛家如今一年不如一年,那就不是萬歲爺所要關注的事了。」
「雜家之所以說這麼多,就是想跟芸二爺交個底,薛家只要不謀逆造反,萬歲爺就不會理他們。」
「至於許大人昨日來拜見萬歲爺時,說想為薛家商路找靠山的事,萬歲爺沒有拒絕,所以才派了雜家過來跟芸二爺面談此事。」
賈芸拱手說道:「多謝公公為學生解惑,不過在說商路之前,學生還有一些關於薛家的隱秘和公公交代……」
於是他就將薛蟠有可能被人做局,指揮僕人打死人,自己也成了「活死人」的事跟戴權坦白了。
這事遲說不如早說,以前是皇帝沒有太過關注薛家,薛蟠打死人的事又只在金陵應天府終結,所以皇帝自是不知道內情。
但今後待他關注薛家後,肯定會著人仔細調查,還會派人監視薛家的一舉一動,而薛蟠的身份首當其衝,定會第一時間被他們發現。
那個時候要想解釋,那解釋就成掩飾了。
戴權聽了來龍去脈之後,拍桌而起,臉色青寒道:「好個四王八公!」
他為什麼要生氣?因為他被皇帝派來,也是打薛家財產主意的。
但皇帝畢竟還要臉,吃相不會難看。
薛家到底祖上有功,和皇家也還有一絲香火情,所以皇帝最多派戴權過來,通過薛家商路,賺取大量銀子,填補內庫。
這事兒必須隱秘,要不然銀子賺了,被運到國庫中,那就不是皇帝自己的了。
但賈家和王家等人的做派顯然跟明搶差不多了,只不過他們因為顧忌親戚關係,做的比較隱秘罷了。
他們沒把人弄死,卻把人從戶籍上抹掉了,讓薛蟠失去了繼承權,可見只要時機合適,他們就能用各種方法,讓薛家乖乖把家財拿出來。
雖說這事是賈家和王家做的,但對戴權來說,這就是四王八公做的。
四王八公本就跟新皇不對付,他們憑著背後站著太上皇,大肆培植黨羽,讓新皇處處制肘,政令不通,權利受限,戴權作為新皇心腹,自是一清二楚。
以前薛家的事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在知道四王八公要搶薛家財產時,戴權自是要全力阻止,並且還要讓薛家為新皇所用。
想了想,戴權向賈芸道:「芸二爺放心,此事雜家定會向皇爺匯報,薛公子戶籍的問題,今後肯定也能妥善處置,算是雜家的一點誠意。」
「至於薛家商路,雜家也不拐彎抹角試探了,雜家是這麼想的,今後薛家商路依舊由薛家經營,內務府會提高薛家的採辦份額,但雜家今後每年要薛家八成的利潤分紅。」
「當然了,這麼多的分紅,雜家也不白拿,今後薛家不管出了什麼事,雜家都會全力庇護,哪怕是四王八公想要找薛家麻煩,雜家也會和他們周旋到底。」
賈芸聽了後,沉吟半響,搖頭道:「八成太多了,如今薛家看似體量很大,但每年基本上沒什麼利潤,甚至還在吃老本,各地商路都處於虧損狀態。」
「而要扭轉這種局面,大量的投入必不可少,是以學生以為,今後薛家最多能給公公分六成利潤,這是底線,要是再多,就沒法談了。」
「而且,在咱們合作之前,公公還得替薛家辦一件事。」
戴權疑惑道:「什麼事兒?」
賈芸道:「幫助薛家肅清商路里的毒瘤。」
然後他將薛家的具體情況大致說了一下,讓戴權有個初步印象。
戴權聽了後,大嘆一聲道:「真是膽大包天啊,這些人貪污的銀子,不比雜家少了!」
見賈芸直直的看著他,戴權回過神來,老臉一紅,咳嗽一聲,說:「行,這事兒雜家交錦衣衛處置,年前一定辦好。」
賈芸拱手道:「那就拜託公公了,事成之後,薛家只要二百萬兩銀子作本,多出來的銀子就算公公的茶水錢了。」
「呵呵,那雜家就不客氣了。」戴權聞言,臉笑的跟菊花一樣。
笑過之後,他沉吟道:「芸二爺說的份額,雜家做主,十年內,只分六成利潤,但是十年後,雜家就要分八成了,這也是雜家的底線。」
賈芸想了想,十年後誰又知道是個什麼世道,於是點頭答應了。
事情談妥,戴權便起身告辭,畢竟他作為大內總管,事情還挺多的。
走到門口,他又停下腳步,回頭說道:「過幾天,讓薛公子跟隨雜家排遣的人去趟江南吧,如果順利的話,到時候還可以謀個官身。」
賈芸謝道:「多謝公公。」
戴權點了點頭,邁步走了出去。
賈芸站在原地琢磨片刻,發現沒什麼不妥後,就回到隔壁客廳。
賈芸心忖道:「草率了,如果事先知道皇帝對薛家已經消除了芥蒂,那麼我就沒必要給許仁志提條件了,如今看來,兩個條件還真讓他輕而易舉的完成了。」
果然,當賈芸到了客廳後,許仁志就讓他明天去吏部聽選。
其實按規矩,舉人赴吏部聽選是需要經過一定年限的,而且全看運氣,有時候等個十幾年也不一定候到官缺。
立國之初,各處府、州、縣、同知等官缺多,聽選舉人限上選三年以上,可以授府同知、知州、通判、推官、知縣等官。
可如今只要沒入監、就教的就是一般的舉人,是沒有資格授予官職的。
實際上,謁部聽選,往往是舉人數科不中情況下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卻依舊有許多舉人趨之若鶩,希望憑藉聽選,獲得一官半職。
不過到了賈芸這裡,他十分肯定,只要他去吏部聽選,就能很快獲得官職,而且還會被打發的遠遠的,要不然對不起許仁志的一番折騰。
如今看來,許仁志阻止自己明年參加會試的舉動,已經成功了。
賈芸自不是失信之人,自己說出去的話,含淚也要吞掉,會考推遲就推遲吧,最多也只是推遲一年而已。
待賈芸親口答應明天就去吏部聽選後,許仁志爽朗大笑,並道:「賈芸,你以後一定會為今天的選擇慶幸的!」
信了你的邪!
賈芸翻了個白眼,雖願賭服輸,但心裡卻依舊有些不高興,畢竟能早一年成為進士,就能早一年成為人上人。
主位上的山長卓真元也笑了笑,然後問賈芸道:「賈芸,老夫見你敏而好學、聰明伶俐,為人忠厚善良,有意收你為關門弟子,你可願意?」
這事兒如果先前說出來,倒是容易讓賈芸誤會他跟許仁志同流合污了。
但這會兒再跟賈芸提起此事,就是真的欣賞他了。
賈芸自然不會推辭,卓真元能不能教自己學問不重要,重要的是卓真元的威望和人脈能給自己很大的幫助,於是他連忙上前磕頭行禮。
卓真元哈哈大笑,上前將賈芸扶了起來,並道:「等會兒別急著走,擇日不如撞日,為師這就招集書院的進士、舉人前來觀禮。」
許仁志也插話道:「哈哈哈,老夫倒是先了元坤兄一步,早早就得了個座師的名頭。」
卓真元笑道:「你這座師當得怪,別人都想自己的學生早些高中金榜,你卻要千方百計想辦法阻止他,賈芸這會兒沒出手揍你,已經是非常有涵養了!」
很快,只要在書院的進士、舉人全都匯聚一堂,前來觀禮。
然後,在賈芸三拜之下,卓真元為他取了個字:子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