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兩重天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她本是想壓一壓張雲逸的囂張氣焰,可這話一出口,場中從太太到姑娘,倒是有一大半紅了臉。
幸而,眾人剛剛喝了一杯酒,倒也還遮掩的過去。
原本,聽到薛寶釵問及前院何人拜訪。
張雲逸本想借著調侃尚書、侍郎,彰顯自己,沒成想,卻忽略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風險。
他心頭雖有些尷尬,暗道,這小蹄子果然嘴上不饒人,總有叫她知道自己厲害的時候。
卻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嘴硬道:「尚書侍郎就免了,我可沒那個興趣,只要管好天工院、仙學這一畝三分地,請我也懶得去做!」
他這話雖有些矯情,但也是心裡的實話。
權利從來不是單方面的,皇帝還不差餓兵,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句話,即便放在古代也依然適用。
當然,前提是你能夠守得住,花得出。
自打陳勝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名份這個東西,便不再如先秦時候那般重要。
皇帝手中無財,別說將士用命了,就連調遣都成問題,江山自然難保。
財富不可能憑空而來,自然需要生產、創造。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掌握了仙學,配合上天工院,哪怕如今效果並不顯著,可做大做強,卻指日可待。
且從農耕向工業轉變,必然會產生一批新貴,其中的便利與好處,更為張雲逸所看重。
而六部,看似處在權利中樞,可架構早已固定,又一直被讀書人所把持,與張雲逸難免格格不入。
且平地起高樓雖然不容易,卻比推倒重建來的簡單。
他又怎麼會放棄自己的基本盤,去找不自在?
別說拿個尚書交換,就算是六部尚書都給他一人,張雲逸也未必願意。
他雖然是直抒胸臆,可在場的眾人,卻受限於時代,無法體會其中的真味。
就連林黛玉,看似是在玩笑,實則也不乏誇讚前途的意味。
只是,雖然對於張雲逸的話不以為然,都覺得他只是避免尷尬的託詞,卻也不會擺上檯面,非得問出個子丑寅卯。
唯獨薛寶琴會錯了意,笑道:「莫非逸大哥就這麼喜歡經商賺錢?」
古代的商人,地位低下,喜歡銀子是一回事,經商卻是另一回事。
哪怕天工院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商人,可熱衷商事絕對談不上,胸懷大志。
薛寶琴也是一時嘴快,說出口,方才有些後悔,
見母親投來埋怨的目光,歉意的看向張雲逸,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豈料,張雲逸卻不以為忤,反而笑道:「經世濟民方為經濟,若只知道一昧的賺錢,豈非本末倒置?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方是吾輩楷模……」
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走路。
上價值觀這種事,前世張雲逸見的多了,用起來也是信手拈來。
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未必會對他這種價值觀生出多少感觸,甚至會覺得他有些矯情。
而一眾金釵,卻是各個聰慧,又自小飽讀聖賢書,耳濡目染,難免肅然起敬。
這一番話下來,不但把張雲逸自己的格局拔高,避免了薛寶琴剛才的尷尬,還惹得一眾金釵雙眸含春,熠熠生輝,滿眼敬佩的目不轉睛。
不過,王熙鳳卻是大字不識幾個,自然沒有姑娘們的覺悟,只是,她為人八面玲瓏,張雲逸把調子拔的這般高,也不至於觸他的霉頭。
反而嫣然一笑,奉承道:「哎喲!~那些大道理我也聽不懂,只知道,雲逸既然連尋常百姓都能照顧的面面俱到,那咱們以後可得把你這條大腿給抱牢了!」
說到這,她瞥了眼王夫人、李紈又看向張雲逸,方環顧四周,語帶雙關道:「俗話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與一眾姑娘們的肅然起敬不同,賈母及一眾太太們,早過了高談闊論的年紀,更在乎自身和家族的利益。
加上,除了薛家二太太之外,全都見識過張雲逸的另一面,對於這番話,自然也不會把他的這些場面話當真。
只是,她們雖不可能去拆張雲逸的台,卻難免提不起多少興趣。
雖說除了王夫人和李紈,以及張雲逸幾個當事人,余者並沒能聽出王熙鳳的言外之意。
可她的這番話,卻是深合賈母等一眾太太們的心意。
邢、王兩位夫人以及薛姨媽,本就指望抱牢張雲逸這條粗大腿,自不必多提。
就連賈母和薛家二太太,何嘗不指望著他能多給家裡搭把手?
連忙順杆爬道:「是啊!雲逸可得多照顧咱們自己人啊!」
張雲逸也不是一根筋的榆木腦袋,笑道:「舉親尚且不避嫌,更何況咱們也算一家人,互相照顧本就是份內之事!」
這一家人三個字出口,不但與張雲逸有千絲萬縷關係的,諸位太太、奶奶、姑娘們各個春心萌動。
就連薛家二太太和薛寶琴母女,都喜不自禁的相視一眼。
一時間,場面也愈發熱鬧了起來。
……
與此同時。
臨近京城的官道上,一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十餘人,迎著寒風,踩著積雪,含胸縮背的緩緩前行。
墜在眾人最後,蓬頭垢面拄著拐杖,眼眶凹陷,一臉頹廢的賈政,盡顯老態龍鍾,哪裡還有一丁點榮國府二老爺的模樣?
他緩緩停下腳步,捶了捶後背,看著一眼看不到頭的官道,長吁一口氣道:「歇會兒……不……不成了,走不動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今兒晚上多趕些路,明兒還能來得及進城,大伙兒都餓了幾天了……」
說到這,開口之人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道:「若再耽擱了行程,怕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提起餓了幾天,賈政的肚子不爭氣的『咕嚕』一聲,不自覺的也跟著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嘆道:「是啊!進了京城,就不會餓著肚子了!」
他倒是知道望梅止渴的典故,一想到回到京城,便不必忍飢挨餓,終於又興起了幾分力氣。
拄著拐杖,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前行。
剛出發那會子,他還抱著能拖就拖的想法,擺著二老爺的譜,乘著馬車,大有遊山玩水的架勢。
起初,一行仗著人多勢眾,幾個落單的災民也不敢明搶,直到遇到了一群抱團取暖的災民,不但把拉車的騾馬殺了果腹,還將一行的乾糧、衣服搶了個乾淨。
賈政這才後悔不迭,卻也悔之晚矣。
也就是災民只為求活,並未傷及性命,加上這群僕役都有家人在京,又有張雲逸吩咐,也不敢丟下他,獨自逃難。
沿途之上,下人們還算照顧有加,但凡找到些能入口的,也都緊著他吃。
否則,以賈政的身體,都未必能夠撐得到今天。
不過,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只是名義上的主僕,且他們之中大多數,都知道如今的榮國府是誰說了算。
這般光景,又都是賈政自己作的。
即便不敢在明面上表現出太多不滿,背地裡卻各個都憋了一肚子氣。
尤其前陣子,餓的急了,也顧不得主僕尊卑,不再如之前一般,全都緊著他了。
也就是,如今京城在望,方才有所緩解。
而賈政,也早已磨平了稜角,哪裡還敢擺什麼老爺的譜?
顫顫巍巍又走了許久,見眾人都低頭走路,無人搭理自己,只得彎下腰,捧起一掌積雪,塞進了嘴裡。
待到把積雪咽下,方才又幻想著家中的珍饈美食,提起了幾分力氣,緩緩邁步追向前方的身影。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