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打得不冤
話說賈政走後,賈寶玉愈發沒了顧慮,挾傷自重,嚷嚷著立刻就要搬進園子。
賈母和王夫人好說歹說,直拖到看完了大夫,方小心翼翼的,將其送進了怡紅院。
等到怡紅院中安置妥當,眾人也漸漸散去。
襲人方有機會來到床邊,緩緩掀開輕紗,待看到血淋漓的皮肉,忍不住驚呼出聲:「我的爺!怎麼就打到這步田地?」
她這麼一問,賈寶玉也不禁奇道:「對了,老爺為什麼打我?」
「噗嗤」一旁的晴雯,忍不住掩嘴嗤笑道,「連為什麼挨打都不知道,這頓板子挨得可真冤!」
做為賴嬤嬤送給賈母的丫鬟,有賴家扶持,她不似襲人這個外來戶一般,謹小慎微。
賈寶玉不以為忤,反痴笑道:「哪裡就冤了!若非這頓打,哪能這麼快就搬進來?」
「我的爺!這話也是能隨便說的?」襲人連忙勸道,「但凡你肯聽我一句勸,少討些胭脂吃,也不會有這個劫難!」
「啊?」賈寶玉疑惑道,「老爺是因為這個打我?」
他當時被打的昏了過去,並未聽到王夫人與賈政的對話。
晴雯心直口快,忍不住譏笑道:「你吃別人的胭脂也就罷了,吃了不該吃的可不就得打你一頓?」
襲人搖了搖頭,埋怨道:「這話也是咱們能說的?」
她本想借著這回挨打,勸一勸賈寶玉,卻被晴雯攪合了。
雖同為賈母屋裡的大丫鬟,同樣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卻也大有區別。
不同于晴雯,有賴家撐腰,她在府里卻是毫無根基。
前年,茜雪不過說了李嬤嬤兩句,便被尋了個由頭,打發了出去,她都看在眼裡,此後也愈發的謹小慎微起來。
前不久,賈寶玉留了碗酥酪,被李嬤嬤吃了去,之後還不依不饒的指桑罵槐,她都忍氣吞聲,沒敢與之分辨。
晴雯卻不理會這些,直言不諱道:「太太都說了,咱們怎麼就不能說了?」
二人打起了啞謎,可急壞了賈寶玉,連忙催促道:「好姐姐!快與我說說!」
襲人低下頭,不再言語。
晴雯卻開口質問道:「昨兒伱是不是去太太屋裡,去找金釧了?」
大宅門裡沒有新鮮事,王夫人都不避諱,下頭更不會遮掩,不肖片刻便已經傳開了,且說的有鼻子有眼,仿佛就在現場。
「我……」賈寶玉支支吾吾,「我昨兒是在太太屋裡見著了金釧……」
「呵!~」晴雯冷笑一聲,「我就說昨兒玉釧怎麼哭唧唧的過來找你,你可知昨兒你走後,太太就把金釧趕出府了?」
「呃……」賈寶玉無言以對。
哼哼唧唧了半天,見晴雯一直冷眼盯著他,方道:「昨兒聽玉釧說了。」
「今兒一早,金釧便投河了!」
晴雯石破天驚,賈寶玉『哎呀』一聲,泣不成聲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他一面說,一面攥緊拳頭,雨點似的砸在床板上,並拿頭往枕頭上搗蒜似的磕碰。
這可嚇壞了襲人,連聲安慰道:「人沒死!已經被救下了!」
此言一出,賈寶玉的哭泣和動作都戛然而止,驚喜道:「真的?」
「那是自然,幸而被逸大爺撞見,這才及時救了下來。」
「誰?誰救了她?」
襲人只當他沒聽清楚,又重複道:「東府的逸大爺啊!」
聽到金釧被張雲逸所救,賈寶玉似乎有些悶悶不樂。
晴雯看在眼裡,語帶戲謔道:「怎麼?覺得人不是你救的?」
她不等賈寶玉說話,卻又語出驚人道:「也虧得不是你,倘若是你救下了她,只怕這頓板子還得再狠些個!」
「啊?」賈寶玉不禁愕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爺為何……」
「你還不知道吧?老爺看上了金釧!」
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繼續又添油加醋道:「你是不知道,太太剛說把金釧送給了逸大爺,便被老爺一把推開……」
饒是當時已經昏了過去,賈寶玉仍然聽得心驚肉跳,只覺得這頓板子挨得不冤。
待緩過勁來,他不免又有些幸災樂禍。
心下暗自揣測,老爺如此盛怒,連太太都推到在地,那張雲逸又豈能討得了好?
他忍不住問道:「那老爺有沒有下令,不讓他再進府?」
此話一出,襲人沉默不語,晴雯卻不樂意了。
「二爺這是什麼意思?好歹他也救了一條人命,況且,金釧若真的死在園子裡,那大姑娘還怎麼在園子裡待嫁?府里不感激也就罷了,怎麼還遷怒到他的頭上?」
屁股決定腦袋,她是賴嬤嬤送進府的,賴家又多有照拂,張雲逸提拔了賴尚榮,多少也有幾分香火情。
「我就是這麼一問。」賈寶玉推諉道,「不是你說老爺聽了還推了太太,我也是擔心他會遷怒逸大哥……」
正說著,卻聽外頭通報導:「寶姑娘來了。」
晴雯也不再不依不饒,順勢便走了出去。
襲人忙將輕紗重新給賈寶玉蓋上。
就見寶釵手裡托著一丸藥走進來,向襲人說道:「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
襲人接過藥瓶,賈寶玉也連忙道謝:「多謝寶姐姐,好多了!」
寶釵見他不像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疼。」
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
賈寶玉聽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見他又咽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雲外,更覺得這頓打沒有白挨。
甚至還隱隱有些自鳴得意,暗自竊喜:「我不過挨了幾下打,她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惜悲感之態露出,令人可玩可觀,可憐可敬。假若我一時竟遭殃橫死,她們還不知是何等悲感呢!
既然她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她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嘆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謂糊塗鬼祟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