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大清洗
賈赦、賈珍和賈璉三人同時被抓,對於整個賈府的震撼無疑是非常巨大的,闔府上下都陷入了恐慌之中,生恐步了義忠親王府的後塵。
離開賈母屋後,薛姨媽在寶釵的陪同下回到了居住的梨香園,進屋坐下,只看著窗外庭樹上還沒消融的積雪發了一會呆,這才嘆了口氣,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道:「沒想到大正月里竟發生這種嚇人的事,那薔哥兒長了一副好相貌,但心也太狠了些,珍大爺好心收養他,錦衣玉食的長這麼大,一轉頭竟把他老子給告了,真是一頭沒良心的白眼狼啊。」
薛寶釵沉默不語,那賈薔她也見過一兩次,長得確實俊美,只是過於陰柔,有點男生女相,此人突然舉報養父,恐怕背後有什麼緣故吧。
薛姨媽看了一眼出落得越發端莊嫻靜,儀態萬千的女兒,心裡也越發的愁了。這次了結掉南邊的生意,舉家搬入京中,她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本以為進京後投奔賈家,背靠著賈家這棵大樹好乘涼,再加上有大哥王子騰的照應,薛家即便不能重振門庭,至少也能安穩度日,延續富貴。
豈料剛進得京來,大哥王子騰便因為翻修祖墳越制的事被正式革職了,如今剛過了年,賈赦和賈珍又出事了,真是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看似大富大貴的賈家竟然也有傾覆的跡象,真應了那句:靠山山倒,靠樹樹枯!
除夕前,賈貴妃賜下年節的禮物,唯獨寶丫頭和寶玉的一模一樣,寓意已經很明顯了,薛姨媽驚喜之餘也下定了決心,打算讓寶釵和賈寶玉結合,兩家親上作親,成就一段「金玉良緣」,從此賈薛兩家聯姻,關係自然就更加牢靠了。
然而眼下的情況又讓薛姨媽心頭打鼓了,賈赦和賈珍涉嫌倒賣鹽引,此事也不知干係大不大,倘若最後牽連到姐夫賈政這一房那又怎麼辦?
說到底,這是揚州私鹽窩案的延續,而因為揚州私鹽窩案,一個親王被滿門抄斬了,另外還有數千人頭落地,倘若這次的倒賣鹽引案又鬧得血雨腥風,只怕賈家也會在旦夕間灰飛煙滅,這個時候與賈家聯姻無疑等於把寶丫頭往火坑裡推啊!
念及此,薛姨媽更是滿臉愁容,拉著薛寶釵的手道:「寶丫頭,為娘真有點後悔舉家搬進京來了,這次若賈家也倒了,咱們以後還能依靠誰?」
薛寶釵柔聲安慰道:「媽媽不必過於擔心,此案應該不至於牽連到姨爹,更何況不是還有貴妃娘娘嗎?」
「雖說如此,但總教人心驚肉跳的,唉,這次赦老爺和珍大爺恐怕落不了好了。」薛姨媽嘆道。
「這兩位應該是在劫難逃了!」薛寶釵在心裡暗忖道。
她雖然是閨閣女子,但由於經營著薛家生意的緣故,也經常會看邸報,留心事政變化,所以對如今朝堂上的紛爭也有所了解。大年初一那天,數以萬計的讀書人抬棺在午門外遊行,逼得大朝會都取消了,這是大晉自立國以來第一遭,事情鬧得這麼大,皇上肯定要安撫民心的,徹查戶部虛開鹽引勢在必行,只是鑑於牽涉太廣,而且有本事搞到鹽引的無一不是朝中權貴,阻力肯定巨大,皇上不敢貿然動手也很正常。偏偏這個時候,賈薔竟然把賈珍和賈赦舉報了,這種大義滅親的舉動無疑給了皇上一個動手的突破口,換而言之,賈珍和賈赦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下場又能好得到哪裡?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賈赦被抓,最開心的自然是賈迎春的貼身婢女司棋和繡桔了,特別是繡桔,因為大老爺被抓,自家姑娘大概也不用嫁給那醜陋不堪的孫紹祖了,她自然也就不用跟著陪嫁,從此逃過一劫。
賈迎春的性子懦弱,逆來順受,自從孫紹祖派媒人正式上門提親後,她已經對自己的婚姻認命了,只等著年後嫁進孫家,豈料剛過了年便峰迴路轉,自然是又驚又喜,不過,賈赦到底是她的生父,如今被抓了,她即便高興也不敢表現出來,只是在心裡暗暗慶幸罷了。
再說林黛玉離開賈母屋裡後,便打算回園子,賈寶玉追了上來,殷勤地道:「林妹妹,咱們一起走吧,正好到你那兒坐坐。」
林黛玉點了點頭,賈寶玉見前者答應了,不由大喜過望,早把賈赦和賈珍被抓的事拋諸腦後了。說到底,大臉寶不過是溫室中長大的寵兒,只要自己舒適愜意的生活不受影響,每天能與姐姐妹妹和一眾美婢們廝混在一起,他才不會管外面是否洪水滔天呢。
且說林黛玉和賈寶玉二人離開了榮國府,從西大門進了園子。這一路上,賈寶玉的情緒都十分高漲,說個不停,甚至絞盡腦汁杜撰些笑話出來,試圖逗林黛玉一笑,可惜後者似乎興趣不高,即便有問有答也是出於禮節性的,這讓大臉寶頗有些鬱悶。
穿過幽靜的曲徑,瀟湘館在望了,賈寶玉忽然醒起了一件事,從懷中摸出一本書,神神秘秘地道:「林妹妹,我最近得了一部書,可好看了,你要不要看?」
林黛玉好奇地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元人王實甫所寫的《西廂記》,這是一出關於才子佳人的折子戲,賈母是最恨這種「毒害」閨閣少女的愛情故事了,所以類似的書籍在賈府後宅可是禁書。
然而,正所謂哪個少年不慕艾,哪個少女不懷春?對美好愛情的嚮往是人的天性,不管男女,都會經歷這個青春綻放的階段,十五歲的賈寶玉顯然正處於這個階段,喜歡看愛情故事就再正常不過,只是封建禮制對男子格外寬容,他自己看自然沒問題,但拿給林黛玉看就違禁了。
不過林黛玉的性格向來特立獨行,相對於時下的封建禮制來說,甚至可稱之為「叛逆」,她才不會管什麼違禁不違禁,只要書好看,她自然會看,所以接過《西廂記》看了一折,立即便迷上了,道:「寶二哥,這書借給我,看完了再還你。」
賈寶玉心中暗喜,笑道:「雖然我還沒看完,但林妹妹想看,先借給你也無妨。」
林黛玉道謝一聲,把書攏進袖子中,往瀟湘館內行去,賈寶玉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結果前者卻停下腳步問道:「寶二哥上哪去?」
賈寶玉愕然道:「不是說好了到妹妹屋裡坐坐嗎?」
林黛玉笑道:「我現在有書看了,你到別的地方轉轉吧,要不家去也行。」
賈寶玉哪料到林黛玉竟然會「過河拆橋」,厚著臉皮道:「好妹妹,我們可以一起看啊,我還沒看完呢。」
林黛玉卻往他的身後一指道:「瞧,襲人來找你了,還不家去?」
賈寶玉只以為林黛玉誆自己,回頭一看,果見襲人從怡紅院那邊行來,不由皺起了眉頭,問道:「你怎麼了?」
襲人顯然聽出賈寶玉的語氣不滿,不由愕了一下,笑道:「太太讓二爺去一趟,似乎是要出門往舅老爺家。」
賈寶玉聞言不由拉下了臉,雖萬般不情願,還是轉身向林黛玉告辭,結果發現後者已經進屋去了,他只能失落地跟著襲人離開,往王夫人那兒去了。
林黛玉看書的速度還是蠻快的,不到傍晚便把這部《西廂記》看完了,只覺唇齒留香,意猶未盡,對於張生和崔鶯鶯之間的愛情大團圓結局也十分滿意,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眼見太陽還在,便往門外行去。
「太陽就要下山了,姑娘上哪去?」紫鵑問道。
「坐累了,出門散一散就回,你們不必跟著。」林黛玉答道,一面說,一面出了門去。
紫鵑連忙取了斗篷和燈籠追出去,林黛玉見狀脫口道:「敢情又一個紅娘。」
林黛玉說完不由臉上微微發燙,紅娘正是《西廂記》中女主人公崔鶯鶯的貼身丫環,雖然身份低微,卻是這齣戲中的關鍵人物,正是紅娘居中牽線搭橋,傳遞書信,這才成就了崔鶯鶯和張生的一段美好姻緣。林黛玉剛看完《西廂記》,眼見紫鵑如此體貼周到,正如戲中的丫環紅娘,便禁不住調侃了一句,但調侃完才意識到,如果紫鵑是紅娘,那自己豈不就是崔鶯鶯?
幸好,紫鵑並沒讀過《西廂記》,自然也不識得紅娘,只是一邊給她披上斗篷,一邊奇道:「姑娘說什麼?」
林黛玉忙道:「沒什麼,走吧!」便一舉步往前走去。
也許是心有所念吧,不知不覺,林黛玉便走到了閱微居外的觀魚亭,俏臉禁不住又有些發燒,心想:「雙文(崔鶯鶯的表字)身邊需要一個紅娘與張生傳遞書信,我卻不必,我要見環弟,直接來找他就行,這點要比雙文強多了。」
林黛玉心裡如此想著,臉頰更是發燙得厲害,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紫鵑見林黛玉站在閱微居門口出神,不由心中一動,問道:「姑娘可要進去?」
林黛玉看了一眼將要沉下去的夕陽,心想,若此刻進去,待會天黑了,環弟指不定又要親自送自己回瀟湘館,還是不要打擾他為好了,於是轉身道:「不進了,家去吧。」
紫鵑暗暗奇怪,不過也沒多問,主僕二人踏著夕陽殘雪轉身打道回府,頗有點東晉王子猷「雪夜訪戴」的味道。
…………
皇城,午後。
錦衣衛指揮使易洪拿著剛錄完的口供,興沖沖地進了南書房,跪倒在乾盛帝的御前,笑著道:「啟稟皇上,賈赦和賈珍都招了,二人均承認倒賣過鹽引,賈赦累計倒賣六千多引,獲利超兩萬兩,賈珍累計倒賣三千多引,獲利超過一萬兩。另外,賈赦還供出保齡候史家、鎮國牛家、理國公柳家、齊國公陳家、治國公馬家、修國公侯家等。」
乾盛帝愕了一下,繼而淡笑道:「這二人招得倒是挺快的,真給他們祖宗丟臉。」
易洪嘿笑道:「賈家的這對叔侄都是貪財好色之輩,怕死得很,屬下只是佯裝要用刑,他們便都一五一十地招了,為了爭取寬宥,甚至供出了其他人。」
乾盛帝嗤聲道:「恐怕不止是為了爭取寬宥吧,還存了法不責眾的僥倖心理。」
易洪笑道:「皇上英明,賈赦賈珍之流,不過酒囊飯袋罷了,這點小聰明如何瞞得皇上的法眼,嘿嘿,接下來,屬下是不是按名單抓人?」
乾盛帝沉吟了片刻,淡道:「暫時先把史家、牛家和柳家的抓起來吧,其他人再作定奪。」
易洪頓時意會,這些人都是開國功臣之後,若一口氣全抓了,影響確實太大,指不定會引起恐慌,朝野震盪,先抓幾個敲山震虎,剩下的就看他們會不會站隊了。
話說乾盛帝這次的主要目標是戶部,至於舊勛貴集團則不宜全部打沉,只需打擊一批,然後再趁機拉攏一批,到時太皇上康平帝便再也翻不起風浪了,最好的結果是乖乖待在西苑中養老,不再過問政事。
當下,易洪便領旨離開南書房,帶著手下的錦衣衛抓人去了。
乾盛帝隨手將御案那一沓又一沓的奏本扔到腳下的竹筐里,這些都是眾勛貴近日彈劾翰林學士趙明誠的奏本,如今都可以被當垃圾扔掉了。
原來這幾日勛貴集團突然發力反擊,又是找太上皇告狀,又是彈劾以趙明誠為首的東林文官,聲勢也頗為不弱,倒是逼得乾盛帝暫時不敢動手,偏偏這個時候,賈家內部出了個叛徒賈薔,以義子的身份舉報賈珍和賈赦倒賣鹽引,無疑給了他一個難得的突破口。
如今,乾盛帝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放開手腳抓人了。
接下來的幾日,錦衣衛四出,先是保齡候史家、鎮寶公牛家、理國公柳家出事,緊接著四大郡王之一的東平郡王也被皇上下旨訓戒了,然後戶部尚書石宇奇鋃鐺入獄,再然後戶部的左右侍郎相繼去職,刑部尚書主動請辭……
乾盛八年的春節還沒過完,一場席捲朝堂的清洗風暴便拉開了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