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喋血揚州城(七)
姬進孝之所以發狠,倒不是因為他對徐文瀚的死有多悲憤,而是因為恐懼,懼怕義忠親王追責,畢竟徐文瀚可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殺的,老千歲一旦動起怒來,怒火肯定第一個發泄到他姬進孝頭上。如今唯有揪出殺害徐文瀚的兇手,並且砍下此人的首級送到王府請罪,或許能稍為平息老千歲的怒火,否則他姬進孝這條老命怕是要保不住了。
別看姬進孝在外面威風八面,地方官員都得賣他面子,但歸根究底,他只不過是義忠親王府里的一名太監,說得不好聽點,那就是王府里的家奴,狗一樣的東西。
家奴本是私產,生死全在家主一念間,而義忠親王個性十分強悍,如今雖然垂垂老矣,但脾氣還是不減當年,若得知曾孫被殺,一怒之下還真有可能打殺了姬進孝,所以姬進孝恐懼便再正常不過了。
至於張一棟,雖然對徐文瀚被殺感到震驚,但也僅此而已,他是當今太子的人,即便義忠親王再怒火中燒,也只會衝著姬進孝去,斷然不會牽連到自己頭上,所以張一棟淡定得很。
另外,其實行動之前,張一棟已經奉勸過徐文瀚不要親自冒險,更不要有私藏享用那林家女子的念頭,最好是徹底斬草除根,奈何後者鬼迷心竅,根本不聽勸,這種貨色栽在女人身上便再正常不過了。
且說張一棟和姬進孝二人趕到佛堂外時,發現佛堂已被知府洪文軒帶人圍得水泄不通,然而他們進攻起來竟相當吃力,數輪猛烈的進攻非但沒能攻進佛堂,反而折損了不少人手。
原來眼前這座佛堂修得頗有玄機,面積雖然不是很大,連上堂前的小院也才百來平方,但是四周都有夾牆,亦即是兩堵牆,像個「回」字,兩堵牆之間的夾道僅有兩米寬,而牆高則跟衙門的外牆一樣,足足有五六米高,所以即便你用梯子翻過了第一堵牆,還有第二堵牆等著你,若你不慎掉進兩堵牆之間的夾道中,那麼恭喜你,完蛋了!
因為內牆設計有大量孔眼,一旦敵人落入夾道中,牆內的守衛便會用長矛和竹槍等武器通過孔眼往死里捅,傾刻就能把闖入者捅成馬蜂窩。
這座佛堂原是林如海專門給妻子賈敏修建的,因為後者好禮佛,一開始佛堂並沒有夾牆,後來賈敏亡故,佛堂便變成了供奉其靈位的地方,林如海此後便將佛堂原來的院牆加高,又在四周徹了一堵夾牆,便成了如今這樣子。
林如海之所以加砌夾牆把佛堂封起來,一來是因為不忍睹物思人,同時也擔心外人打擾了妻子英靈安息;二來則是出於安全的考慮,若遇突發事件,這座佛堂或能作為危急時刻的最後庇護所。沒成想,如今果真派上用場了!
賈環在林府住了這麼久,自然也知道這處佛堂的存在,而且還進過佛堂給賈敏的靈位上香,所以當時他第一時間便讓盧象升把林如海護送到佛堂。
佛堂本身並不大,相比於防守整座巡鹽御史衙門輕鬆多了,再加上此刻人手充足,幾乎每隔數步便有一人防守,所以洪文軒攻了許久也沒能將佛堂拿下,反倒在夾道中留下了十幾具血淋淋的屍體,還有數名受傷沒死的黑衣人,倒在那痛苦地哀號,十分之瘮人。
再說那洪知府,眼見張一棟和姬進孝帶著大批人馬趕到,忙小心翼翼地上前見禮道:「張大人,姬總管,你們這是……?」
洪文軒一邊說著,一邊警惕地環視了潮水般擁進來的五百鹽運司衙兵,能坐上知府這個職位,又豈是毫無城府之人,其實洪文軒也擔心自己會被卸磨殺驢,所以此刻眼見張一棟和姬進孝二人都沒穿黑衣蒙面,而且張一棟所帶來的衙兵同樣身穿公服,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頓時便起了疑心。
張一棟原本是想待洪文軒殺掉林如海等人後,他才以平亂的名義出兵除掉洪文軒的,然後把所有黑鍋都扣到洪文軒頭上,但是如今情況有變,他不得不提前出兵,所以儘管明知已引起了洪文軒的懷疑,也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道:「本官剛剛收到消息,那鐵虎已率騎兵出現在通泗門外。」
洪文軒聞言一驚,脫口道:「鐵虎是賈環的嫡系,突然出現在城外,會不會是賈環那小子也回來了?」
張一棟點頭道:「本官和姬總管正是擔心這個,為免夜長夢多,所以便趕來助洪大人一臂之力。」
洪文軒聞言不安稍減,半自嘲半試探般道:「原來如此,倒是唬了下官一跳,還以為二位是來平亂,要剿殺下官這個『賊人』呢。」
張一棟皺眉不悅道:「一派胡言,洪大人未免把本官和姬總管想得太過不堪了。」
姬進孝也不滿地冷哼一聲,洪文軒忙陪笑道:「姬總管張大人且息怒,下官只是開個玩笑,對了,如今城門都在咱們的掌控中,那鐵虎即便再能打,進不了城來也是白搭。」
張一棟沉聲道:「雖說如此,但是賈環此子詭計多端,不得不防,咱們還是儘快將林如海等人除掉為妙,免得節外生枝,而且眼下已將近丑時,無論如何,天亮之前必須全部撤走,否則難掩天下人耳目。」
洪文軒肅然道:「下官明白,只是眼前這座佛堂內有夾牆,而且裡面人手眾多,要攻進去並不容易,眼下已然折了不少人手。」
恰在此時,佛堂內突然又嗖嗖嗖地升起三支響箭,拖著長長的焰尾衝上天際,最後炸開成三團絢麗的焰火。
三人見狀不由凜然相視。
張一棟自言自語般道:「這信號應該是林如海在向城外求救,而那鐵虎也恰好也出現在城外……莫非賈環此子並沒有去金陵,而是暗暗回了揚州,甚至眼下就在這佛堂里。」
姬進孝聞言不由想起徐文瀚腦門上那個血洞,老臉頓時變得陰沉無比,若賈環那庶子果真在此,那麼瀚哥兒很可能就是是他殺的,哼哼,即便不是,這筆帳也得算在這庶子頭上,倒是正好以這庶子的腦袋來平息老千歲的怒火?
念及此,姬進孝立即惡狠狠地道:「若賈環此獠真在佛堂內,那正好一網打盡,一勞永逸,張大人還等什麼,快動手吧!」
張一棟眼中寒芒一閃,喝道:「動手!!!」
話音剛下,張一棟麾下的衙兵立即拔出腰刀,附近一名衙兵頭目更是毫無徵兆地一刀捅進知府洪文軒的小腹,又迅速地拔了出來,鮮血頓時噴泊而出。
「呀!!!」洪知府慘叫一聲,痛苦地捂住小腹,隨即撲通一聲倒地,指著張一棟大叫:「你……你!」
洪知府咬牙切齒,怒目圓睜,可是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也只能罵出一個字,然後便氣絕身亡了,滿臉怨毒和不甘,死不瞑目。
這個時候,張一棟麾下的衙兵早已把由各家奴僕組成的黑衣人團團包圍住,隨即手起刀落,很快便斬殺一空,只留下義忠親王府那些死士和士衛。
看著滿地的屍體,饒是姬進孝都禁不住眼皮亂跳,顯然,張一棟的狠辣甚至超出他的預料。
張一棟瞥了一眼神色凜然的姬進孝,平靜地解釋道:「洪文軒已經對咱們產生了懷疑,為免節外生枝,此人不能再留了,而且咱們原本的計劃便是讓他背黑鍋,早殺遲殺也是殺。」
姬進孝面無表情點了點頭,卻是暗暗戒備,免得步了洪文軒的後塵。
張一棟沒再理會姬進孝,而是踏著滿地的鮮血走上前,揚聲道:「林大人,易大人,下官張一棟率兵前來馳援,已然將賊眾剿滅,外面安全了!」
此刻四下俱寂,又是夜深人靜之時,所以即使在佛堂中,張一棟的聲音依舊清晰可聞。
林如海病體虛弱,折騰了大半晚,此時正靠坐在一張椅子上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之色道:「張成梁真當老夫病糊塗了不成?」
易洪冷笑道:「何止,他還把我易洪當成傻子,且不必管他,慢慢跟他耗著,等天亮了再說。」
眼見這座佛堂固若金湯,易洪此刻顯然也恢復了幾分底氣,再加上得知鐵虎的騎兵就在城外,只要熬到天亮,事情大概率會有轉機。
然而賈環卻不是這麼想的,佛堂固然易守難攻,但終究太過被動了,而且佛堂空間不大,張一棟但凡醒悟過來使用火攻,將很難抵擋,所以必須儘量爭取時間。
於是乎,賈環走到佛堂前的小院中,隔著牆揚聲道:「外面可是鹽運使張大人?」
姬進孝一聽這聲音,頓時老臉都拉了下來,暗暗咬牙切齒,賈環這庶子果然就在佛堂中,由此看來,瀚哥兒十有八九是遭了此子毒手!
張一棟雖然猜測賈環有可能就在佛堂中,但此刻聽到對方的聲音,依舊微微一震,目露複雜之色,其實他還是蠻欣賞賈環的,曾經甚至生出為太子拉攏賈環的念頭。
「沒錯,正是本官,裡面說話者可是環哥兒?」張一棟故作驚訝地問。
賈環樂得閒扯拖延時間,所以便答道:「晚生正是賈環。」
張一棟喜道:「難怪聽著耳熟,原來是環哥兒,林大人和易大人可在裡面?」
「兩位大人均在,不過姑父大人病體虛弱,易大人也受了傷,所以不便回話。」賈環信口扯道。
張一棟驚道:「既然如此,環哥兒速命人把門打開吧,可別耽擱了醫治!」
「可是外面有賊人,晚生擔心賊人對姑父大人不利!」
「環哥兒且安,偷襲巡鹽御史衙門的賊人已被本官蕩平了。」
「賊子人多勢眾,張大人果真已經蕩平了?」
「本官敢以性命擔保!」
「張大人果然厲害,但不知張大人帶了多少人馬前來?這些賊人又是受何人指使的?」
張一棟皺了皺眉:「環哥兒且先把門打開再細說如何?」
賈環沉默了片刻,答道:「不必了,為了姑父大人的安全著想,還是等天亮了再說吧,勞駕張大人在外面把守半晚。」
張一棟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姬進孝再也忍不住了,沉聲道:「張大人何必跟這庶子廢話浪費時間,此子如此狡猾,又豈會輕易上當,此刻跟你胡天扯地,怕不是想拖延時間,好讓那鐵虎想辦法入城罷了。」
張一棟哂然笑道:「本官又豈會看不透此子的意圖,不過是藉此確認一下罷了,沒想到此子自作聰明,竟然親自回話,如今確認此子在佛堂中,想必那帳本也在,那就正好一勞永逸,倒也省事得很!」
這時裡面賈環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在下恍惚聽到了姬公公的聲音,敢問張大人可是與姬總管在一起?」
張一棟輕笑道:「此子的耳朵倒是比狗還靈。」
姬進孝惡狠狠地尖聲道:「沒錯,咱家的確在此,賈環,瀚哥兒可是伱殺的?」
賈環故作訝然地咦了一聲:「姬公公何出此言,在下雖然和王曾孫有過不快,但也不至於痛下殺手,更何況瀚爺乃皇族子弟,就算給賈環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姬進孝冷笑道:「別人也許不敢,但你賈環就未必了,而且瀚哥兒就慘死在後宅的西廂小院外,腦門上中了一火槍,任你賈環如何狡辯,也休想塞責,區區庶子,不過一白身矣,竟敢殘殺我大晉皇族血脈,簡直罪大惡極,罪不容誅!!!」
賈環淡定地揚聲反駁:「姬公公無憑無據羅織罪名,賈環可擔當不起,而且好端端的,王曾孫為何會出現在巡鹽御史府後宅的西廂小院?這不稀奇嗎?
咦,在下想起來了,先前確有一夥黑衣蒙面的賊子翻牆而入,意圖對林姑娘不利,被本人的親兵亂槍擊斃於西廂小院外,其中該不會就有王曾孫瀚爺吧?莫非今晚攻打巡鹽御史府的幕後指使者就是你姬進孝和徐文瀚?」
說到最後,賈環的語氣也徒然變了,從辯解變成了厲聲質問!
此言一出,即便是易洪也不禁拍案叫絕,賈環這小子能言善辯,辯才無礙,此番話不僅摘清了自身,還反將對方一軍,姬進孝這老東西怕是要氣死了,且看他如何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