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瑞德的診所平日以門診為主,甚少收過夜的病人,規模不大,所設病房僅有兩間,潘太太住在裡頭那間。閱讀

  幾人進屋,玉淇正彎腰用濕帕子給母親擦手,眼淚啪啪直掉:「媽,血已止了,瑞德醫師說您沒有大礙,只需再換幾次藥即可。」

  玉沅坐在床尾給母親擦腳,也是愁腸百結:「您別怕,爸和我們都在。您別嚇我們,倒是說句話呀。」

  潘太太木呆呆地躺在被褥里,目光渙散,嘴裡喃喃地說著什麼,聲音頂低頂低,貼近才能聽到。

  潘茂生湊過去一聽,原來妻子顛來倒去說的是:「殺人啦,殺人啦……」

  看來妻子不止傷了脖子,腦子也嚇壞了,也不知何時才能痊癒,一時間郁煩極了。

  他一邊嘆氣,一邊在床邊團團打轉,轉身看見王彼得和賀雲欽,忙迎過去道:「王探長,雲欽,那賊人是不是誤以為我太太身上帶了款子,所以臨時要劫財?否則為何不劫旁人,獨獨要劫她?」

  王彼得搖頭:「不會是劫財,剛才我看了現場,這人膽大心細,應是認定自己能得手才對潘太太下手,被人撞破後,還能在那麼短時間內逃走,可見此人不管是身手還是應變能力都極強。若僅是圖財,以這樣的好身手,何必屈才到學校去打劫?」

  潘茂生兩手一攤:「若是尋仇,誰會跟她這半老婆子有仇?她這人沒念過幾天書,為人也市儈——」

  這話一出,潘太太眼珠子雖仍固定在眼眶中間,眸光卻一閃。

  虞太太不動聲色挪了挪身子,沖大哥咳嗽一聲。

  潘茂生渾然不覺,越說越肆意:「嘴碎,愛占小便宜,得理不饒人,有時連我都討厭她,」

  潘太太一口氣噎在喉嚨里,臉越憋越紅,憋到後頭,終於忍不住大咳了起來,不小心扯動了傷口,口裡哼哼唧唧,屋子裡頓時亂成一團,玉淇和紅豆擁到床邊替她順氣,玉沅惟恐母親傷口迸開,忙到外頭請瑞德進來檢視。

  好不容易潘太太消停了,潘茂生擦擦汗道:「可是她平日在外頭走動,還算知道深淺,輕易不會得罪人,我實在想不通誰會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置她於死地。」

  賀雲欽此前一直未插話,聽到這才道:「兇手之所以藏在女盥洗室,要麼是料定了舅母會來如廁,提前就躲在裡頭,要麼就是此人並無特定目標,目的僅是殺人,倘若是後者,那麼任誰去盥洗間,都可能成為他/她的目標。但倘若是前者,兇手怎麼知道舅母一定會去如廁?」

  潘茂生跟兩個女兒對視一眼,面露訝色:「你舅母自打生完玉沅,就患上了如廁頻繁的毛病,近兩年症狀尤其嚴重,每隔一個鐘頭就需去廁所一趟,為此還曾去仁和堂開藥吃,難道那歹徒也知道你舅母這怪毛病?可說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她是如何得知的?」

  王彼得道:「如果兇手的目標就是潘太太,剛才我去盥洗室察看,地上有血,兇手逃走的窗台上及外頭草坪卻並無血跡,可見兇手一進盥洗室就穿上了布鞋套,如此審慎,應是早做好了準備。我懷疑兇手籌劃前曾跟蹤過潘太太,對其日常習慣也有所了解。」

  玉沅臉色一白,摸摸臉頰道:「記得還沒進小教堂時,母親就說有人跟著他,還說自從茶話會回來,就老覺得有人跟蹤她,我當時以為母親疑神疑鬼,沒想到竟真有其事。」

  賀雲欽眉峰蹙起:「茶話會?什麼時候的茶話會?」

  「就是昨天那場茶話會。」

  紅豆不解:「如果是昨天才覺得不對勁,到目前為止,兇手僅僅跟蹤舅媽一天一夜,這麼短的時間,能將她習性摸得這麼清楚?知道她會來聖約翰看戲或許不足為奇,可是這如廁頻繁的毛病,那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屋內默了一晌,虞崇毅匪夷所思道:「難道這人是舅媽的熟人?」

  不止潘家人嚇了一跳,虞太太也發怵道:「既是熟人,什麼過結不能化解,非要奪人性命?而且我怎麼不記得嫂子認識身手這麼麻利的熟人。」

  賀雲欽想了想,走到床邊,看潘太太有醒轉的跡象,便溫聲道:「剛才兇手在盥洗室刺殺您的時候,您可看到了兇手的相貌?」

  潘太太牙齒打起顫來,咽了好幾口才開始說話,然而每說幾個字就磕巴一下,短短一段話說了一分鐘:「沒、沒有,盥洗室里無人,我怕賀四小姐暈倒在裡頭,就一間一間找,找、找到最裡頭一間時,還是無人,我便打算回返,到外頭給你遞話,誰知剛走了兩步,就有人從後頭跳下來,估計是藏在櫃頂或者是房樑上,一下來就揪住我的肩膀,哎喲那個力氣像用鐵鉗鉗住我似的,我當時就動彈不得了,這時你過來找我,一邊找一邊叫潘太太,那人像是吃了一驚,緊接著我脖子一涼,後面玻璃一響,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一心要活命,拼盡力氣跑出來,哪還顧得上看那人。」

  紅豆小心翼翼道:「所以您連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潘太太心有餘悸:「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玉沅和玉淇忙抱住潘太太,安撫她道:「您別怕,能想起來儘量想起來,這人這麼兇狠,若是不將其找出來,回頭再來可就麻煩了。」

  潘太太膽戰心驚地手撫著胸口,努力想了好一會,怯怯道:「可是我現在腦子亂糟糟的,真記不起來。」

  「舅母,」賀雲欽只得換個方式問,「從昨天起就有人跟蹤你?」

  潘太太轉動眼珠看向賀雲欽:「對,昨天傍晚從茶話會回來,我看還早,就、就去洋行取新作的衣裳,因為離家不遠,我也就未叫車,回來的路上就覺得有人跟我,早上出來去燙頭髮,又有這種感覺。」

  賀雲欽看看紅豆,接著道:「當時茶話會您可進了會場,可還記得自己看見過什麼,或是聽到過什麼?」

  潘太太拼命搖頭:「我和車行的司機都在外頭,因為等得太久我睡著了,後來看很多人從裡頭出來,我才知道警察廳廳長死了。」

  紅豆疑竇叢生,難道這件事會是起因?

  潘太太受驚不小,說話時依然有些顛三倒四,眼看一時半會問不出什麼,幾人只得回到屋外,賀雲欽問王彼得:「你在現場有沒有看到39碼的鞋印?」

  王彼得和紅豆面露詫色,39碼?

  「沒有,誠如我剛才所說,那地方人來人往,地上有許多腳印,之前的就不必說了,兇手料定行兇時會出血,一進去就穿了鞋套,所以等我進去看時,地上只有潘太太自己沾了血的鞋印。」

  「可是出事前,我曾在盥洗室門口看到沾了泥點的新鮮鞋印,巧的是,尺寸是39碼,如果這鞋印是兇手留下的,這人出來行兇,不會穿不合腳的鞋,所以這人要麼是個子高大的女人,要麼是矮小的男人,而根據潘家人剛才所言,潘太太平日活動範圍極固定,無非潘公館、洋行、常往來的這幾戶人家。潘公館自然不便下手,別的場合更是顧慮重重,難得潘太太今晚出來看戲,兇手知道其會頻繁如廁,為求速戰速決,提前就藏匿在了盥洗室。

  「再回頭看白海立的遇害現場,這人慣用匕首,身手矯健,很有可能穿39碼鞋,而且動手前習慣先摸清環境,是個專業老手,說起來,跟今晚襲擊舅媽的兇手有好幾個相似之處。」

  紅豆道:「可如果是同一人,他為何要這麼做?就因為舅媽在茶話會外頭打了個盹?舅媽可是至今什麼也未想起來。」

  賀雲欽道:「所以我才懷疑你舅媽認識兇手,而且這人還聽說過你舅媽有頑疾的事。」

  這時玉淇玉沅從裡頭出來,潘先生留在病房照顧潘太太,賀雲欽對她二人道:「那人可能還會來暗算舅媽,稍後會有人來此處看護,這幾日你們在此處養傷,最好不要四處走動。」

  玉淇玉沅感激不盡。

  不一會瑞德過來叮囑她們照顧病人時的注意事項,說話時極有耐心,玉沅難得不彆扭,一邊聽一邊記,最後還不忘柔聲對瑞德說聲謝謝。

  虞太太拉了紅豆到一邊:「你別只忙自己的事,多跟雲欽到外頭走動。」

  紅豆一聽就猜到母親要說什麼,瞟母親一眼道:「怎麼了?」

  虞太太回頭看賀雲欽,他背靠著椅背,眼睛卻盯著桌面,面容沉肅,似在想事。

  瑞德聘用的護士正要過去奉茶。

  虞太太悄聲道:「我這女婿的人品我信得過,可我信不過外頭的女人,雲欽這種性子最招女人喜歡,你別沒心沒肺的。」

  紅豆尚未答言,賀雲欽已經起了身,對虞太太道:「岳母,我送你們回同福巷吧,明日還要幫你們搬家。」

  作者有話要說:這案子壓縮得很短,因為後面要儘量多寫點賀二和紅豆的夫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