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有紅包。麼麼,愛你們。

  ☆、第2章

  報紙乃是一份名氣不大的花邊小報,新聞則是三月前的舊新聞。

  標題寫著:「古有鄆縣武金氏,今有滬上美嬌娥。某貴戶因叔嫂不倫,險釀家庭慘劇。」

  通篇未點名道姓,然而從行文中透出的一鱗半爪,不難猜出所指的是那位紗業大亨賀家。

  譬如「該縉紳共兩兒兩女,大小姐及大公子乃是原配所出,而後兩名子女,則系繼妻所生」。

  又:「大公子去年登報聲明結婚,婚禮在卡爾登大酒店舉行,當日名流雲集、車馬駢闐。」云云。

  隨後便筆鋒一轉,寫道:「大公子這位嬌妻原與二公子是同學,雖身嫁大公子,心卻暗系二公子。二公子留洋回國後,叔嫂二人日夜相對,為舊情所觸動,終至暗通款曲。此事被大公子所偵知,大公子大怒之下,拔槍欲射殺愛妻,幸而及時為人所勸,未鑄成大錯,然二人婚姻已如裂帛,斷難存續,兄弟更是自此反目。」

  文章比照鴛鴦蝴蝶派的寫法,筆底生花、活色活香,哪怕隔著鉛墨,仍能感受到撰寫者噴灑而來的飛沫。

  桃色新聞向來為人所好,何況出自這種數一數二的縉紳之家,在得爆這樁醜聞後,這家報社的報紙一夜之間便名聲大噪、人人爭相搶購。

  紅豆家裡的這一份,還是哥哥從樓下彭裁縫家討來的,但哥哥當初找來這報紙的目的不是為了看賀家的桃色新聞,而是為了一樁上面的尋人啟事。

  事隔三月,紅豆先不理會那尋人啟事,單看這樁賀家新聞,簡直處處經不起推敲。

  比如這位多情嫂嫂如果真心喜歡小叔子,一年前為什麼要嫁給大哥?當今社會講究鼎故革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早不流行了,賀家較之其他富戶,走的又是文明路線,倘若對方小姐不願意,斷沒有強娶的道理。

  且報上說賀二四年前便留洋了,今年才回來,如果真與嫂嫂有舊,他為何不趕在去年舉行婚禮前回國,偏要等生米煮成了熟飯,再行偷雞摸狗之事?

  捧著那報紙,她嘖嘖搖頭,人們在聽到這種糟污的新聞時,往往偏聽偏信,哪怕這文章漏洞百出,也懶得計較真偽,以致以訛傳訛,最後赤舌燒城,估計當初看了這則新聞後,不管賀二公子如何自證,人人都認定了他跟嫂嫂有不倫之戀。

  不過該小報並未風光太久,沒幾日便宣告關張,而撰寫文章的記者為了暫避風頭,連夜想要逃離上海,怎料人剛到車站,便被人逮住悶頭夯了一頓,骨頭都被夯斷了好多根,不用想也知是賀家授意下所為。

  更諷刺的是,周嫂說,在這樁醜聞爆出之前,賀家為了祝賀二少爺留洋回來,曾在好幾家報紙上登載了賀雲欽的博士全身照,認真算起來,街頭認得賀雲欽的人不算少。

  想來後來出事後,這位賀某人不管去哪行走,都少不了被人指指點點,然而剛才匆匆一瞥,紅豆又覺得這人出入都很泰然。也不知是真措置裕如呢,還是覺著自辯無用,索性破罐破摔。

  紅豆在推敲好玩的事情時,由來是天馬行空、自由揮灑,用聖約翰大學林牧師的話來講,「這孩子有點惡趣味」。關於這一點,紅豆自己也承認。

  正想得樂不可支,就聽底下嚓啦一聲,似是有人出來了。

  她本就懶散地斜倚著窗口,聽得這聲音,眼睛不由往下飄去。

  就見一個高挑男人下了台階。

  誠如周嫂所說,這賀雲欽上面穿件西式白襯衣,底下一條西裝褲,行動間挺拔簡利,哪有半點紈絝習氣。

  只可惜從窗口往下看,只能看到他的頭頂。

  他徑直走到自行車邊上,並不立即上車,而是站在鋪子前的路燈下,一聲不響地吸著煙。

  又過得片刻,他忽然掐熄了菸頭,抬頭往樓上看來。

  虞紅豆忙將上半身往後一仰,免得跟這人對個正臉。

  一錯眼的工夫,只覺得這人生得朗眉星目,比哥哥還年輕一兩歲。

  等了一會,遲遲沒聽到賀雲欽騎車離開的動靜,她有些不耐煩,便借著窗簾的遮掩再一次往外看。

  就見這人站在原地,似乎仍盯著樓上。

  虞紅豆不懷好意地想,這賀雲欽也許跟三樓的邱小姐陷入了熱戀,因為一份相思之苦,所以才不舍離去。可是細究之下,又覺得他臉上那抹神情很怪,於探究之中還帶著些許玩味,像是樓中某樣事物讓他大感興趣似的。

  這老房子能有什麼讓他感興趣?想來想去,也只能是邱小姐。

  偏偏這時起了風,那風帶著點涼薄的秋意,從窗外徐徐灌入,吹起兩邊低垂著的細白雪紗。

  虞紅豆惟恐桌面功課被拂亂,正要按住那窗紗,就在這時候,彭裁縫家的兩個胖大小子踢踏踢踏從鋪子裡跑出來了。

  兩個孩子見了賀雲欽,也不知道怕生,只笑憨憨地將他圍住,一個勁的問長問短,彭太太在鋪子裡扯著嗓子斥了兩聲,全無效用。

  好在那賀雲欽倒沒不耐煩,跟那兩個孩子說了幾句話,又從褲兜里掏出一樣東西,隨手遞給彭家小兒。

  想是惠而不費的糖果之類,兩個孩子接過那東西,就歡呼著跑開了。

  賀雲欽臨走前回頭又往樓里看了看。

  不過很快,他就轉過臉,上了車瀟灑離去。

  ***

  虞紅豆將窗簾合攏,擰亮桌邊的檯燈,逐一看那舊報紙上的新聞。

  果然,右下角有一則尋人啟事,同那位失蹤的大明星陳白蝶一樣,這則啟事旁也附有一張小照。

  相中人圓盤子臉,十**歲,梳一對長而粗的麻花辮,像是頭一回照相,兩隻手不知如何擺放,緊緊絞著二藍布斜襟襖子的下擺。

  啟事裡說這姑娘叫王美萍,半月前從紹興來投奔在滬的舅舅舅媽。頭天夜裡在紹興上了火車,本該於次日傍晚抵滬,可是王美萍的舅舅舅媽——周先生周太太,從下午到凌晨,一直等到火車站關門,都未能等到王美萍。

  兩人只當王美萍改了行期,或是臨時未趕上火車,回家一商量,次日周先生去車站繼續等王美萍,周太太則帶著幾個孩子在家守候。

  與此同時,還拍了一份電報到鄉下去。

  誰知一等四天,王美萍仍未見蹤影,鄉下復電回來,也說王美萍四天前便上了火車。

  周先生周太太這才慌了手腳,忙去報館拍尋人啟事,又夤夜去警署報官。

  記得哥哥拿回這報紙回來研究的時候,她曾在旁邊瞄過一眼,然而這位失蹤的王女士不比大明星陳白蝶,並不能立刻吊起她的興趣,要不是今日聽周嫂提起賀家的桃色新聞,她幾乎都要想不起這個人了。

  一晃三個月過去,也不知王美萍回家了沒有。

  ***

  虞紅豆第二日起來,才得知哥哥昨晚很晚才回來,天不亮又走了。

  吃早飯的時候,虞太太呶呶不休,無數次感嘆兒子當差不易。

  好不容易吃完飯,紅豆回房間取書包,時間不算早了,要想不遲到,一會需得騎車上學,便舍了洋裙,找出長衣長褲來穿。

  剛換好,母親就將一件剛織好的絨線衫拿進來,讓她穿上:「今天比昨天涼了不少,可不能再穿單衣了。」

  紅豆看那絨線衫,青蔥的鵝黃色,絨絨的不算厚,胸前釘了一排雪點子似的圓珠子,顏色是珠光白,配上鵝黃,意外地顯得別致。

  她忙接過來穿上,笑嘻嘻地大嘬母親腮幫子一口:「謝謝媽。」一陣風似的背著書包出去了。

  今天第一堂是全系令人聞風喪膽的國文課,「遲到」便意味著「災難」,即便膽子最大的學生,也從不敢在這堂課上出么蛾子。

  女兒一到周一就這樣,虞太太早已見怪不怪,只跟在女兒身後叮囑道:「晚上要是你哥哥回來,就叫輛車去趟你舅舅家,把節禮送過去。」

  虞紅豆應著出了門,誰知剛跑到樓下,就見門口立著一個濃眉大眼的高個子年輕人,不由一喜:「哥你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文的男女主怎麼形容呢,有點民國雌雄雙煞的意思,案子複雜棘手沒關係,誰叫這二位膽大心細還渾不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