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的勞林頓地區夜間氣溫極低,只有零下19度。
難民們在廢墟旁建起的臨時家園裡沒有屋舍,只有漏風的帳篷。
所以他們睡覺之前都不進帳篷,而是圍在外面烤火,只不過今晚由於旁邊的廢墟城市響起槍聲和地雷轟隆,他們提前躲進了並不溫暖的家。
當齊君夜一行人的車子從難民營經過時,還能看到未燃盡的篝火。
難民們聽到車聲,小心翼翼從帘子里探出臉,看到車裡坐的不是阿猶列人,表情變得很奇怪。
無論大人小孩,他們眼中仍存留著些許恐懼,因為生命並不被尊重,不是阿猶列人,不代表不可以殺死他們。
區別在於,大人們的眼神更麻木些,孩童們對這群東方面孔,則有著一些好奇,和一些希冀。
或許期待這是一群好人,會給他們一點吃的。
但他們不敢上前主動討要。
「停車。」
隨著齊君夜的話音落下,三輛車同時停住。
「把我們車上的食物和水,都給他們吧。」齊君夜又說道。
為了預防特殊的緊急情況,他們在耶冷城特意多購置了幾天的口糧,反正已經返程了,這些食物給難民們也無所謂。
雖然九個人六天的口糧,對這座有至少二十個帳篷的難民營,並沒有多大作用,總歸聊勝於無。
大聖一個人就將物資提下車子,接著眾人開始給難民分發,難民們也是很有序,紛紛讓自家小孩過來排隊。
如果只給孩子的話,每個人應該能夠分到一份。
齊君夜拿著泡麵和當地特產的餅子,走向不遠處一個特別膽小的女孩。
她的家長一直喊她去領東西,她怕,揪著衣服站在帳篷門口,遲遲不敢挪動步子,但眼裡對那堆能吃的東西充滿渴望。
齊君夜在她面前蹲下,拿出兩樣東西讓她選,輕聲道:「你要哪個?」
小女孩看了看方便麵,又看了看餅,然後,亮晶晶的眼神就停留在餅上,移不開。
齊君夜又仔細打量了她幾眼,發現這小姑娘生得非常漂亮。
臉蛋有些嬰兒肥,儘管沾了污漬,看著依然白白淨淨,那兩隻眼睛,忽閃忽閃好像兩顆寶石。
可惜她不會笑,呆呆的,整個人仿佛籠罩著一層茫然,那是一種小孩子天生該有的童真,變質而成的茫然。
齊君夜把餅和方便麵都遞給她,她伸出凍得有些發烏的雙手,只接過了餅,然後也沒走,還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齊君夜宣布她可以走的指令。
她只穿了一件有點勒的小秋衣,肚皮和小臂都露了出來,下身稍微溫暖,是一條棉褲。
夜比水還涼,就站了這麼一小會兒,她的雙腿已經緊緊夾住,雙臂用力貼在身上,那么小小的一個,抖得不停。
齊君夜把方便麵放在那張餅上,接著脫掉連帽外套,將帽子扣在她頭上,衣服便幾乎蓋住了她全部的身體。
「快回去吧。」
齊君夜柔聲道。
小女孩這才轉身往帳篷走去,一步三回頭,但最終她和這個長相完全不同的外國成年人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上。
……
三輛車繼續上路。
齊君夜、大聖、夏清然同乘一輛車,車載電台放著歌,周天王的《止戰之殤》,歌詞恰好格外應景。
「孩子們眼中的希望,是什麼形狀……
是否醒來有麵包當早餐,再喝碗熱湯……
農夫被燒毀土地和村莊,終於拿起槍……
她卻慢慢習慣放棄了抵抗……」
夏清然眼睛盯著車窗上的倒影,輕聲問道:「齊先生你挺喜歡剛才那個小女孩的?」
「樣子可愛,又不鬧騰,這樣的孩子誰都喜歡。」齊君夜並不否認。
夏清然又問道:「那齊先生覺得,她的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齊君夜不假思索,平靜道:「她可能明天就會死,甚至,等我們的車離開一定距離,難民營被阿猶列轟炸,她會立馬死去。」
夏清然輕輕吁了口氣,心情複雜道:「我知道,你們可能覺得我挺聖母的……我也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我有同情心,我更知道,為了祖國我該義無反顧地離開!」
「可是,我就一普通人,面對這種選擇,我真的無法說服自己,讓那些本來就夠可憐的人再因我而死……所以,我非要讓你們去看看,就是想知道,如果齊先生是我,你又會怎麼選?」
齊君夜沒開口,大聖先接話了,說道:「你們這些文化人就是愛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我也同情那些難民,特別是那些小孩,跟我閨女差不多大,我跟你講,當爹的人最看不得這些!」
「可是!」大聖話鋒猛然一轉,而後咧嘴笑道:「心疼歸心疼,同情歸同情,我永遠不會弄混一件事,那就是,別人是別人,我女兒就是我女兒,這不一樣,大大的不一樣!」
夏清然愣愣的,似懂非懂:「抱歉,能說更明白些嗎?」
大聖當時就翻了個白眼,頗為無奈道:「你還博士呢!我看你別是讀書讀傻了吧?這麼簡單聽不明白?」
他指著後方已經有段距離的難民營,用更具象化的對象來貼合道理。
「別人再苦再難,那都是別人的爹媽,別人的兒女!但如果你自己的國家發展落後了,挨打了,那到時候挨炮打挨轟炸的就是你自己的爹媽,自己的兒女!」
「說句不好聽的,自己的腚擦乾淨了,才有資格去管別人!」
這話確實不好聽,但話糙理不糙。
夏清然向後望著那片難民營,原本黑暗的天空閃起了燈光,轟炸機的嗡鳴,傳到了百米之外。
幾秒後,爆炸的光開始連綿,照亮整個上方的黑暗,亦摧毀了那些不保暖的帳篷。
剛才接受他們食物援助的人們,包括那個小女孩,今夜,都走到了終點,永遠不用再擔心死亡,不會再惶恐。
夏清然潸然淚下,低聲喃念道:「可是他們又做錯了什麼?」
「弱小,即是原罪。」
齊君夜淡漠道。
混跡在黑暗世界的這些年,類似的事他已經看過太多...太多。
「只要人類還存在,戰爭就不會消失,救幾百個人,幾千個人,甚至幾萬個人,也一樣什麼都改變不了!所以像你這種有超凡才學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盡你所能讓自己的國家變強大!」
齊君夜看得出來難得有耐心給人講道理。
「你現在之所以有資格在這裡隔岸觀火,表示同情,是因為你的背後站著東方第一大國!而你與其在這無謂的傷感,不如拼盡你的才學,讓你的祖國更強大,強大到有朝一日這種悲劇再發生時,你不會只是干看著,你的祖國可以站出來主持正義!」
夏清然悲憫的眼神中,逐漸煥發出另一種光彩。
齊君夜撥開對講電台,說道:「曾經一位姓艾的先生說過一句話,我非常喜歡。」
說完,對講電台立即傳出王大虎和其他尖刀特戰隊隊員的聲音。
六個人異口同聲,意志昂揚,幾乎是吼著說道:
「尊嚴,只在劍鋒之上!」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夏清然身子驟然繃緊,如雷灌頂,內心驟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