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這都是咱們的命

  安陽伯抬起頭來,看到自家夫人笑得近乎癲狂,不由心生哀懼,急忙去拉她的手。

  安陽伯夫人沒有躲開,她低下頭來,望著淚流滿面的安陽伯,慢慢止住了笑聲。

  良久,她啞著聲說道:「你不必如此。」

  論卑劣,她比夫君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些年,大家都笑她得了失心瘋,她怎麼可能不知?

  她無所謂,她只是想要潯兒回來。

  可她早就知道,潯兒回不來了......

  她只是無法接受,潯兒是因她的疏忽而死,無法接受自己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

  「潯兒,娘真的累了,你就聽話些,懂事些,今日不要出現在人前,可好?」

  她嫌他丟臉,嫌他是個累贅。

  出屋子前,她將潯兒留給了下人。

  潯兒卻一步步追上來,攥著她的胳膊,哀求著:「娘,潯兒要娘。」

  可她心裡想著前頭的宴會,想著今日不能落了臉面,便毫不猶豫掰開了潯兒的手,讓一旁的下人將他抓住。

  「都看緊些,若讓少爺跑到前頭宴會上,仔細你們的皮!」

  她的最後一句囑咐,不是讓他們好生照顧潯兒,而是還在擔心自己的臉面。

  或許就是因為這句話,潯兒失蹤後,那些下人才不敢來找她。

  而後,她就這般頭也不回地走了,留潯兒在屋裡拼命拍著門,拼命喊她:

  「娘!娘!不要丟下潯兒啊!」

  安陽伯夫人這會兒已不覺心痛了,她的心被掏空了,一點兒念想也不剩,自然感覺不到疼痛了。

  潯兒睜眼的瞬間,她就覺察到了不對勁。

  潯兒從前看她時,總是滿含歡喜與依賴,可江潯不一樣,他的眼裡只有陌生和恐懼。

  從高熱中清醒的頭幾日,是她親自為江潯守的夜,她聽到,江潯一次次從夢中驚醒,口中驚叫著什麼,而後是徹夜徹夜的難眠。

  那時她就知道,江潯不是自願來的。

  他想回去,想到幾乎發瘋,恍惚了一個多月。

  可是這改變不了,他占了潯兒的身體。

  所以她開始嘗試各種方法。

  她原本以為,江潯會抵抗會逃跑,故而讓下人死死摁住他。

  可是後來她發現,他從不反抗,即便將他浸在籠子裡,水沒過他的頭頂,幾乎將他活活溺死,他也不會有絲毫的掙扎。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有時候她甚至會想,若占了潯兒身子的是個無恥之徒該有多好。

  那麼她便不會心生歉疚,不會偷偷去看他,不會越發不忍,每次打在他身上,自己也疼得死去活來。

  她知道,江潯是無辜的,他也不想離了自己的父母親人,面對如她這樣的瘋婦。

  可是她不做些什麼,便覺自己徹底拋棄、背叛了潯兒。

  日復一日的折磨,她也倦了,而且這次,自己差點害死了他,害死了安陽伯府滿門。

  罷了罷了——

  安陽伯夫人抬眸,忽然思路清晰,言語平靜地將這些時日在大昭寺所遇的一切悉數告知安陽伯。

  安陽伯聽得仔細,可不知為何,安陽伯夫人這般冷靜的模樣,卻讓他心生恐慌。

  而安陽伯夫人話音落下後,精氣神似乎一下子就泄掉了,整個人萎頓下來,瞬間蒼老了許多。

  「去吧,去為他解圍,他既有所防備,定還來得及。」

  安陽伯夫人說著,緩緩撐地而起,腳步踉蹌卻始終不停,頭也不回地往房中走去。

  「夫人......」

  安陽伯顫聲喚了句,趕緊追上前來。

  安陽伯夫人回頭,定定看了安陽伯一眼,忽然露出極淺極淺的一抹笑,溫聲說道:

  「老爺,這都是咱們的命。」

  她說完後,掙開安陽伯拉著她的手,轉過頭去時,眼淚已簌簌而下。

  「帶他回來見我吧,我有些話想和他說。」

  安陽伯夫人補了句,繼續朝前邁步。

  恰好此時,院外溫成業見安陽伯遲遲沒出來,便催促了句:

  「伯爺,時辰不早了。」

  安陽伯猛地回頭,眼見天都快黑了,也不敢再耽擱下去。

  「夫人,等我,我帶潯兒回來,咱有話一道兒說開。」

  安陽伯夫人輕輕點了點頭。

  安陽伯三步一回頭,出了院子,便吩咐縮在一旁的丫鬟們:「都進去,寸步不離守著夫人。」

  他又去看南風,疾聲道:「南風,你就守在此處,哪兒也不准去。」

  南風急忙應下,少爺早就吩咐過他了。

  眼看四個丫鬟都進了屋,安陽伯這才輕舒一口氣,正色對溫成業道:

  「內子已將前因後果悉數告知,溫統領,咱們馬上進宮面聖吧。」

  .......

  安陽伯府被圍一事在京中都傳開了,此時府外不乏看熱鬧的。

  只是眾人皆不敢靠近,只站得遠遠的,竊竊私語。

  這時候,吱呀——

  安陽伯府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眾人急忙踮腳看去,便見有幾人邁步而出,翻身上馬,還有一個婆子被綁著押上了馬車,一行人朝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看到這一幕,府前便有不少人四散而去,顯然都是各方來打探消息的。

  江潯如今雖只是大理寺少卿,但深受聖上賞識,又允他時常陪在皇孫左右,自然和普通的官員不同。

  角落的馬車裡。

  沈嘉歲只撩開車簾的一角朝外看去。

  眼見安陽伯還能御馬進宮,沈嘉歲便知,江潯這次是真的防住了。

  一安心,她便感飢腸轆轆,立刻讓駕車的小廝掉頭回府。

  路上,沈嘉歲的腦子也沒閒著。

  前世大錯已經釀成,不知江潯是用的什麼法子將安陽伯府保下了,但安陽伯夫人是必死無疑的。

  就算她是被旁人利用的,但用巫蠱之術冒犯獻懷太子已成事實,這是當今聖上最無法容忍的。

  此次安陽伯夫人該是可以活命了......吧 ?

  思緒走到這裡,沈嘉歲忽而想到了那日在碑林江潯對她說的話:

  「母親接受不了我的改變,認為我死在了十歲那年。」

  安陽伯夫人將此次巫蠱之術當成救命稻草,以期將她心中的江潯召回。

  若今日不僅被她得知,巫蠱之術是假的,且她還被奸人利用,險些害了安陽伯府滿門,她......不會想不開吧?

  沈嘉歲這般想著,腦子裡閃過安陽伯夫人蒼白疲累的臉,還有那消瘦虛弱的身軀,心中越發起了不好的預感。

  但她轉念一想,江潯不會這般大意的,他肯定會好好保護安陽伯夫人。

  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是她來布局,她甚至根本不會讓安陽伯夫人發現真相,這樣便能減輕她心中的負擔,免得她想不開。

  或許,是她多慮了......

  馬車平穩地駛在回府的路上,已經走出很遠了,忽然車內響起一道急切的聲音:

  「掉頭,去安陽伯府!」

  沈嘉歲還是不能安心,人命關天,大不了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