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錚面色冷沉,身形似箭,在樹林中靈活穿梭,斑駁的光影在他身上快速掠過,他的目光則緊緊鎖定前方。
他不會認錯的,方才那人一定就是沈嘉歲!
陸雲錚微微咬牙,此刻滿心急切,他有預感,這一世走到如今,沈嘉歲想必已然掌握了所有的真相!
他一路穿過眼前濃密的樹林,視野陡然開闊,一片碑林映入眼帘。
陸雲錚緩緩止了步,放眼望去,那些石碑或高或低、或新或舊,皆沉默地矗立著。
石碑之間有一座亭子,亭角飛檐上灑著陽光,陸雲錚目光下移,忽而瞳孔一縮。
亭中站著一人,身著月白長袍,身形挺拔,透著股溫潤的文人氣。
竟是......陸雲晟!?
陸雲錚實在沒料到,會這般巧的在此處見到陸雲晟,但他並沒有上前的意思。
他與陸雲晟之間,實在無話可說。
可就當陸雲錚準備繼續尋找沈嘉歲的蹤跡時,陸雲晟卻忽而朝這邊揚了手,高呼一聲:
「大哥且慢!」
陸雲錚腳下一頓,倒是也想起了沈嘉歲與周姨娘之間的往來。
難道陸雲晟出現在此,並非偶然?
這個念頭一起,陸雲錚當即抬步走向亭子,卻又像是為了和陸雲晟撇清關係般,只肯站在亭外。
「你可曾看到沈嘉歲從此經過?」陸雲錚率先開了口。
陸雲晟聞言點頭道: 「就是沈姑娘讓我來此處尋大哥的。」
此言一出,陸雲錚雙眼一瞪,不由走近了兩步,「什麼意思?沈嘉歲讓你來見我?」
陸雲晟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陸雲錚臉上,隱隱透出一絲複雜。
「不是,是我想見大哥,尋到了指揮司卻得知大哥今日告了假。」
「姨娘與沈姑娘有些交情,便派人去試著問了一嘴,沈姑娘說,讓我在此處等著,定能見到大哥。」
陸雲錚聞言眉頭緊蹙,猜不透沈嘉歲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藥。
但目前看來可以肯定的是,他方才瞥見的身影就是沈嘉歲無疑,就是她將自己引到碑林來的!
思及此,陸雲錚心急氣躁,環顧一圈揚聲道:「沈嘉歲,出來見我!」
聲音迴蕩在空曠的碑林中,卻不曾得到任何回應。
陸雲錚雙拳緊攥,這時候陸雲晟的聲音卻突然響起:「大哥難道就不好奇,二弟為何要尋你嗎?」
陸雲錚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沈嘉歲身上,聞言滿是不耐地說道:「何事?」
陸雲晟見陸雲錚這副模樣,也冷了神色,淡聲道:
「後日爹便要啟程遠赴北地,抵禦開春後漠國的侵擾。」
「夫人雖在禁足,但到底做了數十年當家主母,並非消息閉塞。」
「聽聞爹要遠赴北地,夫人不知為何十分激動,當即不顧禁足令一路跑到書房出言阻攔,口口聲聲說,爹在北地會遇到危險。」
「抵禦外敵乃是將士天職,且聖上也下了旨意的,爹此行已成定局,自不會因夫人的三言兩語而改變。」
「可夫人卻格外執著,言及爹此去或有性命之危,又吵著鬧著要見大哥你。」
「所有人都覺得,許是這些時日的禁足讓夫人亂了神智。」
「可姨娘卻說,夫人對我們母子確實心狠手辣,心腸歹毒,但夫人對爹的心意卻是毋庸置疑的,更不可能會出言咒害爹。」
「故而這其中或有什麼內情,須得尋到大哥方能水落石出。」
陸雲晟說到此處,抬眸定定盯著陸雲錚,沉聲道:「大哥,夫人還在府上鬧著呢,所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陸雲錚聞言心頭驚跳,他當然知曉這是怎麼一回事。
當初娘趕到別院為難惜枝,他為了獲得娘的認可和支持,向娘透露了重生之秘。
但事關重大,很多地方他也說得含糊,爹在戰場上喪命一事他也提到了,因此還挨了娘的一巴掌。
娘自然是不信他的,但那日自己信誓旦旦的模樣或許還是在娘的心中埋下了種子,如今爹要北行,娘便開始憂慮了。
陸雲錚想不明白,爹待娘都那般絕情了,為何娘對爹還是如此死心塌地。
要知道無論前世今生,他們母子倆在爹心中,都不及周姨娘母子萬分之一!
陸雲晟一瞧陸雲錚的神色,便知其中果然有內情,他只沉聲問道:「大哥現下方便歸家嗎?」
陸雲錚只恍神片刻便搖了頭,看著陸雲晟語含譏諷地說道:「回去不過又是徒惹爭吵,再被爹罵個狗血淋頭,批個一文不值罷了,再者——」
「我可不信你們母子有什麼好心,怕是巴不得我回去後又與爹大吵一架,好徹底斷了父子關係,讓你做這個將軍府的繼承人。」
陸雲錚心裡清楚,他娘今日這般做,或許也是想逼他回去,好趕在爹出征前讓他們父子見一面,緩和下關係。
但是娘不知道,他早在上輩子就對爹徹底失望,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陸雲晟聽到這話,原本尚算溫和的臉瞬間被寒霜籠罩,眼底也透出了冷芒來。
陸雲錚不欲與陸雲晟再多說,知曉他不會透露沈嘉歲的所在,當即轉身就走。
然而他才邁了步子,身後就傳來了陸雲晟冰冷而譏誚的聲音:
「大哥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陸雲錚聞言腳步一頓,霍然轉過身來,怒從中來,「陸雲晟,你說什麼。」
陸雲晟不僅不曾讓步,反而走上前去,站定在了陸雲錚對面。
他比陸雲錚要小上快兩歲,又因著陸雲錚本就比尋常男子高大些,二人的身量便差了幾乎大半個頭。
可陸雲晟此刻仰著頭,眸光冷凝,氣勢卻絲毫不輸。
「今日你我兄弟難得站一處,有些話我也想說很久了。」
「大哥你總是口口聲聲說,爹偏心於我,可事實上,爹在你身上所費的心血,從來遠勝於我。」
「你身為嫡子,從蹣跚學步到拿起刀劍,哪一步不是爹親自教導?至今武藝高強,又入指揮司當值,哪一步不是爹傾力栽培?」
「而我不過是借爹之勢入了國子監,此後每一步,都是我在孤燈之下苦讀熬出來的!」
「至此,我已萬分感激,因為旁人家的庶子未必有如此機緣。」
「可是大哥你呢?」
「你就像永遠填不滿的溝壑,無論爹,不,不只是爹,是無論旁人如何傾盡心血待你好,在你看來都是理所當然!」
「你眼中從來只有自己,且從來只知一味索要,只要稍不如你的心意,便成了虧欠於你,而後你便抱怨!嫉妒!甚至記恨!」
「說實話,我從未將大哥放在眼裡,更遑論視為對手。」
「因為我讀的是聖賢書,走的是光明道,我自有心中的追求,而不是著眼於將軍府的一畝三分地,與你爭搶爭寵!」
「而如大哥這般,自私自利自我到骨子裡的人,貪婪無度,永不知足,終有一日必將自食其——」
陸雲錚從未被人如此劈頭蓋臉罵過,他先是呆怔茫然,隨即面色漸漸漲紅。
下一刻,只見他額頭上青筋暴凸,眼睛裡怒火翻湧,隨即抬手一把掐住了陸雲晟的脖子,用力之大,手背上血管凸顯,脈絡猙獰。
「陸雲晟,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