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絕非好湖弄之輩,韓陌鋪墊那麼長一段也不過是斗膽一搏,到了此時,便是再不想說也得說了。【,無錯章節閱讀】
他抬起頭來,緩緩道:「在說事之前,臣斗膽相問皇上,張閣老府上,可曾有先祖出自皇室?」
「張府?」皇帝的尾音又高又沉重,「你發現了什麼?」
「臣與蘇姑娘,今日在張家園子裡,發現了一幅畫像……」
韓家幾代人不管處在什麼樣的官位,皆揣著一顆火熱丹心,韓陌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更知此事若有半字虛言便是反過來害了蘇家,因此便把昨日接到蘇若來信後,一切事項不厭其詳地交代了出來。
於風雲中登基上位的皇帝,勵精圖治十餘年,早就煉就了一腔鐵血,和一幅喜怒不形於色的面容,儘管也是在韓陌事先那番話的鋪墊之下有了準備,卻還是在他說到青虹劍之時緩緩站了起來!
「你說的是,當年太祖皇帝賜給武陽大長公主的那把『青虹劍』?」
這句話里每一個字都是清晰的,清晰到有些尖銳!
韓陌極力克制著氣息,垂首說:「臣只知青虹劍,而不知青虹劍背後的故事,還請皇上不吝告知。」
皇帝宛如一座山般立在御桉之後,足有半晌他才緩步踱了出來,被斜陽照著的繡金龍袍之上,他的眉眼如山巒般深遠,又如幽潭般深邃。
「武陽大長公主是太祖皇帝與早逝的元後所生嫡長女,在太祖最先起兵時她撇下了貪生怕死逼她與娘家脫離關係的丈夫,義無反顧地回到四面楚歌的父親身邊,助他平天下,此後一路衝鋒陷陣,直到太祖登基。
「平心而論,大長公主為立國所建立的功勞,不輸當時任何一員大將,故而太祖在賜予她諸多榮耀之餘,還特地在打造紫微劍、玄武劍之時,專門打造了一把適於女子所用的青虹劍。」
「這三把劍,分別賜給了元後所出的三個嫡子女:太宗皇帝、晉王以及當時的武陽長公主。」
說到這裡,皇帝止住了話語。
聽到這裡,韓陌也逐漸恍然。
本朝皇室這些舊事,他聽過不少。太祖皇帝的元後在他登基前就已薨逝,留下的三個子女,武陽長公主為最長,太宗皇帝為長子,晉王為次子。後來雖還有妃嬪所生之庶出皇子,但基本上這三位的地位在太祖心中和朝臣心中都是眾皇子女中無可比擬的。
也因此,後來這麼多年,能被世人朝臣關注的,也只有這三位。
他們血濃於水,相互扶持,在太祖過世後攜手穩定了朝堂,開創了一代盛世。只是由於建國時姐弟三人都過於操勞,這溫馨時光並未維持多久,先是大長公主薨世,後是太宗駕崩。
晉王輔左文皇帝登基主政不過五六年,也離開了。
被後人稱頌不止的大梁最穩定和諧且繁榮興盛的「永慶盛世」,攏共不過三四十年。
沒有了這幾位坐鎮,文帝朝中經歷了幾番波折,但其在位三十多年間,還是有不少建樹,只是到了梁惠帝——也就是當今皇帝的父親——先帝手上時,終於未能免除皇子奪嫡之亂。
惠帝下位前後十年,是大梁國運的低谷期,發生了一系列足以覆蓋以往輝煌國史的事件,也正是這段時期造成的動盪,占據了世人太多的注意力,這些幾十年前的史料,已經鮮少人再提起。
奪嫡之爭時,晉王府成為廢太子和皇帝爭奪的重要目標,後來晉王在目睹了廢太子為了固權而對臣子的喪心病狂的舉動後,選擇了支持當今皇帝。皇帝登基後請晉王出山輔政,晉王婉謝,仍舊退居山西,除了年節按時上表,余則與朝廷已無牽連。
而敕建於京城的武陽公主府,卻因為二代老公主於二十多年前薨逝,大部分已然被劃成了皇子所,為未成年的皇子起居之處。餘下還有一部分,卻只有公主府設於西路的公主祠了,這裡設下了歷代公主及附馬的靈位,供公主府開府出去或嫁為人妻的後人所祭拜。
「皇上,」韓陌望著面前這張神情深凝的臉,「這麼說來,張閣老府上畫像中佩劍的女子,應該是某一代的公主殿下?隨著老殿下薨逝,這把劍是否也隨葬於地宮?」
朝廷對武陽公主一脈極其尊重,太祖陵側,特劃有一片土地給武陽公主府建造陵寢,歷代公主及附馬都有資格葬於陵中,規制如同封王的皇子。
皇帝目光仍望著前方,往前一步,聲音輕如翩羽,連衣袂都未有多少窸窣聲。
「能佩青虹劍的,自然只能是武陽公主府的人。但是,這把青虹劍,並未葬於地宮之中。」
這個答桉是出乎韓陌意料的,他滿心認為皇帝會給予肯定的回答,故而他早在心中想好了下一步就可以順勢提及對張昀祖上來歷的疑問,如此,他到了嘴邊的話也就咽在了喉嚨里!
「……敢問皇上,這劍去哪兒了?」
皇帝卻凝眉望著他,眼底蘊含著不悅:「你此番進宮,是蘇家那丫頭指使你來的?這些事情,也是她讓你打探的?」
韓陌愣了下,立刻道:「不是!是臣自己來的,蘇姑娘也沒有讓臣打探,她甚至,甚至還曾希望臣不要向皇上提及——」
「為何不要提及?」皇帝聲音更沉了下去,「她是希望你欺君?」
「皇上明鑑!蘇姑娘絕無這個意思!」
「那她到底是什麼意思?」面無表情的皇帝,似是處於發怒的前兆,「她一面不讓你來問朕,因為她害怕連累到蘇家,一面卻又放任你來問朕,因為這些事情只有問朕,你們才會知道真相。於是,你們就想了個主意,誑騙朕心軟,騙取朕對你們的容忍?」
威嚴的天子並未真的發怒,他依然站得筆直,吐出來的話語依然平穩。
可是這樣的皇帝依然是韓陌所未曾見過的皇帝,他清晰地覺察到皇帝眼底涌動的波潮,它被極力克制著,也就更加顯得皇帝在這個話題的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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