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徘徊者牽引的風雪過於強烈,在連綿的冬雪中,萊爾看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像波浪倒退。冰花綻開,時間也變得緩慢。第三次光明點亮銀霜的拂曉中,萊爾知道他們到了波蘇瓦。
就像是心上經受了一擊沉悶的捶打,有什麼陰森刺骨的無形之物透過斑禿的土壤,攀上飛馳的冰霜車架,爬到了萊爾的軀體上。妮婭探出了觸鬚,在空中茫然地抽打空氣,噩兆的陰影在萊爾腳下蔓延,剎那間半透明的車廂地板就被暗影覆蓋。
窗外的世界開始顛簸,四匹幽靈馬失控地嘶鳴,好在韁繩控制住了他們。回歸平靜,艾凡帶著抱怨地語氣回頭,「我的男主人,請收起你的影響,波蘇瓦的詛咒和你的腐化對我們來說真是,雪上加霜。」
「抱歉,艾凡。」蠕動觸鬚縮回衣袍,萊爾安撫從袖口探出的小觸鬚,注意力轉移到腳下開始回流的陰影里。純粹的黑暗像一面鏡子,萊爾在其中看到了噩兆蜷縮的倒影,他抓住了波蘇瓦所謂的「詛咒」那一團無形的能量在噩兆化身的鉗制下掙扎、同化、分解。
艾凡的馬車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噩兆也在萊爾的耳邊低語著這股力量的味道。
【同源的力量,沉睡者的殘片。】
埋藏在波蘇瓦土地下的詭異詛咒,又是沉睡之神的部分。巨龍時代龍祭司主導的對神戰爭將舊日之主拆解成碎片,埋藏在各個區域被看守封印。
萊爾凝視地面,微微挑動指尖,一股晦暗的黑霧慢慢升騰,停止危險的小動作,萊爾小聲嘀咕,「雖然不是第一次接觸沉睡者的力量,但這麼嚴重的侵蝕還是第一次。居然只造成了精神上的狂亂,看來被封印的部分不是那麼重要。」
冰霜停止,萊爾走下馬車,看著遠處蜿蜒向上的塵煙,像一條舞動的土龍。
「弱小的殘片,沒有龍祭司看守,荼毒一方土地……」,萊爾轉動眼球,噩兆的昏暗一閃而過,「我倒是想吞噬沉睡者的力量,但資格不夠。」
要快點到那個坐標,也許那裡隱藏的神秘能夠讓自己更進一步,晉升的自己大概才有能力解除波蘇瓦的詛咒。
噼啪,咔吧。
腳邊凝結的冰花出現細密的裂紋,一個接一個炸碎,如同真花一樣凋零。艾凡和他的馬車出現信號失真一樣的微弱扭曲,徘徊者單手撫胸,冷淡地行禮。
「我的男主人,接下來的旅程,我無法成為您的助力了,這一次,波蘇瓦的詛咒對我的影響增加了許多,繼續深入,我很可能迷失方向,非常抱歉。」
萊爾搖手表示理解,說不定徘徊者這一次的狀態不佳主要是自己的原因。感受到波蘇瓦邪神之力的侵蝕,他的軀體自動進行了反擊。艾凡承受了兩份深刻的精神腐蝕,要是不出現虛弱現象,萊爾才會詫異,沒有物質憑依的怨靈,本就是最容易受到影響的。
「能到這裡就很好了,艾凡。不用擔心,我找到地方會即刻建立骸骨傳送門的連接,如果你感覺到靈體不適就趕快離開這裡吧。我一個人也能前行的。」
艾凡的鞠躬更加恭敬謙虛,他的身體逐漸平靜。
「納斯蘭的力量並不像我如此薄弱,我的主人。當你深入波蘇瓦,如果遇到麻煩,與納斯蘭簽訂契約的家僕,覓戰者沃爾正在這片土地上遊蕩。去動盪的中心尋找他,他會像我一樣,服從您的指示。」艾凡抬起頭,雪片在嘴角上掉落,「他曾是納斯蘭的步兵隊長,死後也繼續著戰鬥的工作,在波蘇瓦停留了十幾年,現在大概瘋了。但請不要擔心,即使是瘋子,也會聽從主人的吩咐。」
納斯蘭的家僕,沃爾,戰場上瘋狂屠戮的亡魂。聽上去不是一個好的選項,萊爾臉上帶著牽強但不失禮的假笑。
「那位先生大概不認識我,我需要出示什麼證明身份的信物嗎?阿里安娜給我的印章?還是碧翠絲送的這塊懷表?」
徘徊者搖頭,牽動韁繩帶動馬車轉向。
「所有納斯蘭的幽魂都能嗅到您身上的香味,那是納斯蘭女兒親近之人的標誌。別自己嘗試,親愛的主人,你的鼻子沒有那麼靈敏,那是奪魂者的香味,靈魂上的異香。」
艾凡離開了,他將萊爾放在了波蘇瓦的邊界,這個位置並不是隨意的。萊爾發現,這裡距離動盪的中心非常近,視線中,那條肉眼可見的硝煙筆直朝上。如果沒有猜錯,這位納斯蘭的馬夫即使身體不適,也用心地將萊爾交接給了他的同事,只需要萊爾走幾步,自己就能遇見那位瘋狂的沃爾。
何樂而不為,那看上去並不遠,並不會花費多少時間。經過一處最頂端地皮翻起的土丘,路過從中間被撞斷的歪脖子枯樹,萊爾走到高地邊緣,看到了那一片土黃色斷壁殘垣以及最中間的那個異常生物,可能是覓戰者沃爾的東西。
拖在身後的龐大鐵劍在轉彎時會將坍塌的土牆進一步粉碎,身軀歪斜,像一個干苦力活的死囚,暗紅色的亂髮長達腰側,將腫脹的軀體覆蓋大半,沒有腿的靈魂體在離地半尺高的空中漂浮。暗紅色的上半身像一個浮空的腫塊,他是萊爾所見過的最物質化的靈體,就像是剛從安德瑞實驗室逃出來的血肉造物。一層模糊的血色迷霧像是披風在周圍飄散,無意義的低吼在廢墟中迴蕩。
異常的靈體會偶爾停頓,像一尊被血洗的雕塑凝視遠方,接著又繼續遊蕩。
萊爾曾以為他速度很慢,直到自己踏進了靈體的視線里。就像踩到了一個爆炸符文,打開了一個開關,惡靈猛地抬頭,頭顱旋轉一百八十度正對萊爾的臉,那雙渾濁的血色眼球和萊爾對視。他變成了一場帶著血腥惡臭的風暴,揚起沙塵朝萊爾沖了過來。
「噫噫噫!噫噫噫噫!」發出讓人恐慌的尖叫,活動扭曲的身軀,拖動大劍,幾秒之後就占據了萊爾的視野。破損的帶著腥臭的鐵劍高舉過頭頂,衝著萊爾的天靈蓋狠狠砸下。
萊爾側移一個身位,從身側射出的骨刺觸鬚率先扎進了惡靈的軀體裡,朝兩側分離,要把靈體撕裂。更加驚悚的尖叫從惡靈的軀體中爆發,他凹凸不平的胸腹處浮現出一張張尖叫的人臉,扭曲蠕動、尖叫哭嚎,就像被表層的靈體外衣困在內部。
物理打擊幾乎無效,詛咒法術引起了等同於靈魂尖嘯的反擊,萊爾腦袋左偏,鐵劍的腥風轟擊在十厘米不到的地面,濺起沙石崩到萊爾臉上,割出傷口。瞳孔中的黑色擴散,降臨的噩兆正打算開始第二個回合。
惡靈停下了,他的腦袋前伸,鼻子上下聳動,污濁的視線停留在萊爾的臉上,沒有焦距。
「……主人?沃爾……的主人?」
萊爾吐了口唾沫,眼神中的陰影消散。
「真是個該死的機靈鬼,占了便宜就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