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這世間可有魂靈的?(4)

  掛斷電話,聶羽崢斜睨一旁的倦美人,「怎麼,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

  她搖搖頭,「我只想看看你從教授變身禽獸用時多少。」

  他抬眼瞥一眼掛鍾,「即將變身完成。」

  「饒了我吧!」發現他並非開玩笑後,祝瑾年附身而拜。

  聶羽崢摸摸她的後腦勺,「貴妃平身。幫朕做一件事,做好了,重重有賞。」

  她抬頭,眼中儘是奸詐,「你先跟我說說賞什麼。」

  他眼中奸詐更多,「我把皇位讓給你。」

  「說得好像你真是皇帝似的,據我所知,建國後凡是自立為皇帝的,都被轄區派出所民警三下五除二剿滅了。」祝瑾年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說吧,你要我幫你幹嘛?」

  「曹義黎失蹤後,鄭文秀的心理壓力一直很大,因為女兒的關係,更加無法紓解。今天,沈子平找她了解情況後,她一定再次陷入心理紊亂中。一會兒我給她回電話,說動她到荒漠甘泉做心理諮詢,由你接訪。你重點幫我問清楚三件事,第一,曹義黎對婚姻的忠貞程度;第二,他的成長經歷;第三,他受過的大挫折。」

  「你是她的希望,難道沒親自問過她這些事?」

  「她對我戒心很強,只想從我這裡探聽曾大強案的進展情況,以及……我是否能勉為其難接受她女兒。」

  祝瑾年一臉為難,「我是她女兒的情敵,她會信任我才有鬼呢。」

  「她情感壓抑,急需紓解,雖然愛女心切,但並非不能明辨是非。」

  這時候,祝瑾年偏有幾分認死理,「可是,既然她是我的訪客,我就該對她說的內容保密。」

  「你敬業的樣子真可愛。」

  忽然被撒了一把糖的祝瑾年愕然地瞪了瞪眼睛,滿腔心理諮詢師的職業操守就這麼被他攪亂了。

  「我對鄭文秀的心理困惑和壓力來源不感興趣,你用心理健康量表、MMPI等方法能得到的信息,只要是關於她自身的,可以不必告訴我,曹義黎的情況,你也可以不說,但我要你根據了解到的情況,分析他的心理,把結論告訴我。」說罷,他故意瞥她一眼,「當然,無論能不能探聽出來,盡力就好。」

  又對我用激將法……祝瑾年撇撇嘴,忍不住懟他,「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高興』,我倒覺得你親自上陣,說不定事半功倍。」

  聶羽崢額頭似有青筋浮現,「祝瑾年,你又在挑戰我的耐性。」

  眼見自己即將遭遇「不幸」,她乾脆破罐子破摔,「一個人的耐性總是經不起挑戰說明情緒管理有問題,所以,站在專業的立場上,我建議你先調整調整自己的心態再去做事。」

  「很遺憾,面對你時,我根本不想管理自己的情緒。」聶羽崢禽獸形態進化完全,對無辜平民祝瑾年發動了新一輪的攻擊。

  祝瑾年尖叫一聲,推拒著喊:「你怎麼跟吃了火箭炮一樣!」

  「我要真吃了那玩意,你還活得過今晚?」

  她這時候偏要較真,「哈哈,可笑,歷史上你見過哪個女的是這麼死的?再看看你們男人,漢成帝、朱厚照,還有《金/瓶/梅》里的西門慶、《紅樓》里的賈瑞……」

  「看來今天我不得不為『男人』爭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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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一片艷陽,藍天倒映在對面大廈的玻璃牆上,車流在藍天下有序滑過,像生產線上整齊劃一的盒子,從遠處漸漸匯集到近處,又順著馬路的不同走向四散開去。放眼望去,高樓似籠罩在縹緲的藍霧中,只在天邊微微透出些白光。

  今日的荒漠甘泉格外安靜,千惠帶著團隊去康堅揚的公司做「沙漠掘金」了,這是一種從加拿大進入的體驗式培訓課程,也是最受企業歡迎的體驗課。聽說那天康堅揚夫妻倆做完筆錄後就搬了家,昨天他又預約了一小時,說是要給元蓉做產前心理壓力疏導。

  鐵匙碰撞白瓷杯,發出清脆的幾聲叮噹,祝瑾年向後攏了攏頭髮,將鐵匙放在托盤上,抿了口咖啡,看了看表,離下一個訪客鄭文秀的到來還有5分鐘。

  「您好,歡迎來到荒漠甘泉。」琪琪甜甜的聲音響起,看來訪客提前到了。

  鄭文秀穿著黑底碎花、款式普通的無袖連衣裙,外罩一件白色短袖針織開衫,短絲襪,配淡黃色的涼鞋,拎著個綠色小包,並不怎麼把精力花在打扮上。長久以來的精神欠佳使她看上去比同齡人年紀還大一些,但依稀可以從她現在的相貌上窺探二十年前此人也還算是清秀。

  再見祝瑾年,她已然能接受這位長相酷似故人的心理諮詢師了,並沒有表現出巨大的驚訝。來到諮詢室,她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卻沒有開口說話。第一次的諮詢以建立信任為重點,祝瑾年並不打算馬上用心理測試或者遊戲去進入鄭文秀的內心,所以,她決定以傾聽為主。

  鄭文秀很陶醉於這樣安靜的環境,坐了一會兒,她漸漸放鬆下來。還是祝瑾年打破了沉默,從詢問她是否了解心理諮詢開始說起,從她口中得知,她這幾年帶她女兒曹筱柳見過不下八個諮詢師,第一個諮詢師就是聶羽崢。

  曹義黎剛失蹤那會兒,聶羽崢接了曹筱柳的case,但是曹筱柳對他產生了移情,他馬上中止諮詢,換其他諮詢師介入,但沒一個諮詢師能成功與她建立信任。

  「說實話,我感覺我女兒性格像我,執著,不撞南牆不回頭。老曹失蹤這麼久,我們也被人指指點點了這麼久,但我總覺得有一天一切都能反轉。我內心是很壓抑的,沒錯,可能就是因為有希望,所以才感覺壓抑,因為你不知道那天什麼時候到來。上次去小聶的辦公室,我跟他提過自己出現一些失眠的症狀,和我女兒以前差不多,他建議我先做心理諮詢,諮詢解決不了,再看心理醫生。我決定來試試,因為我不能垮掉,我垮掉了我女兒就真的完了。」

  祝瑾年觀察她的神情,見她提起曹義黎時,表情很是自然,提起女兒時,眼中流露出更豐富的情緒,渾身充滿母愛光輝。她的手纖細但粗糙,幾個地方還有黃白色的繭子,想必平日很是操勞。祝瑾年順著鄭文秀說:「我也聽說了,很感動。夫妻之間最重要的除了感情還有就是信任,曹院長有你的信任就夠了,別人怎麼想是別人的事,我覺得你不用去在意。其實我挺好奇的,都說夫妻處久了,就變成親人了,曹院長有什麼樣的魅力,能得到鄭老師這樣一位無論如何都信任他、支持他的妻子呢?」

  鄭文秀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睛點點頭。

  祝瑾年知道自己表現出的認同讓她開始接納自己了,下一步就是強化她自我剖白的願望,讓她宣洩出來,催化她的自我認識和自我成長——「剛才你說,你感覺到壓抑,可能這種壓抑就來自於情感表達的受阻。你看看我,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你的鄰居,我對你們的生活一無所知,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對我說說你的丈夫,優點也好,缺點也好,你需要表達,需要傾訴,我可以安安靜靜聽你說。」

  鄭文秀靠在椅背上,兀自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講起了丈夫和女兒的一些瑣事。和鄒英的喋喋不休不同,她的思維還算清晰,也很有邏輯性,就算聽久了也不會覺得煩躁。尤其祝瑾年的貫注和時不時表示認同的動作,她壓抑許久的傾訴欲一下子奔涌而出,幾次熱淚盈眶。

  祝瑾年一邊聽一邊在心裡默默記下一些關於曹義黎的關鍵信息。

  曹義黎從小家境不算好,家裡子女比較多,他排行老六,上頭五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父母忙於生計,基本沒工夫管他們。因為貧窮,幼小的他們只能從垃圾堆里翻揀出一些材料,如木棍、碎玻璃、草繩等,製作小玩具自娛自樂,他曾撿到一個月經帶,因不知那是什麼就帶回家,挨了母親的揍,至今難忘。

  曹義黎較別的男孩,文靜許多,並不喜歡打打殺殺的遊戲,讀書用功,但因從垃圾桶里撿起一個女同學丟棄的橡皮擦用,被這個女同學起了外號「破爛王」,進而對所有女同學敬而遠之。

  他對自己年少時光描述最多的詞彙就是孤獨、透明和渴望。

  父母在他小時候經常抱怨家中男丁太多,勞力多但糧食消耗很快,經常說希望最小的三個男孩變女孩。

  年輕時候的鄭文秀並不缺追求者,傾心於曹義黎,是因為覺得他對自己格外關注和重視。剛開始交往時,且不說與她看過的每一場電影票據、她吃剩的糖果包裝紙,甚至她不慎掉落的一顆紐扣、用完的口紅管、剪下的手指甲,他都會小心地保存好,留作心裡有她的證據。這種超乎平常的留意,讓他從那些追求者中脫穎而出。

  鄭文秀的父親門第觀念較強,不接受曹義黎成為女婿,幾次退回了他送來的彩禮。曹義黎最後以死相逼,讓鄭家同意了婚事,鄭文秀雖然感動於他的堅定,可一直無法修復他和自己父母的關係。岳父母去世,曹義黎拒絕參加送葬和掃墓。

  結了婚之後,可能是不想讓女兒的童年跟自己一樣孤獨,他儘可能給予曹筱柳最多的陪伴。

  近幾年,鄭文秀感覺他有出軌跡象,她曾跟蹤過他,也偷看過他的手機,翻過他的公文包,找到過一條斷掉的皮筋、兩張用過的衛生紙和一條斷掉的項鍊,她因此質問過他,他說衛生紙是他用來擦嘴的,皮筋是捆數據線的,項鍊是路上撿到的,還說她更年期多疑。她抓不到實錘,只能作罷。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這已是一次諮詢的最高時限。鄭文秀雖有些疲勞,可似乎有所紓解,她喝了半杯水,記下了祝瑾年的聯繫方式和預約辦公電話,就起身告辭。剛起身,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您好,哪位?」她一邊接一邊往外走,還沒走幾步,忽然身子一震,踉蹌幾步,差點撞在一旁的矮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