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你是螳螂,我是黃雀(3)

  周日十點,太陽已是猛烈,祝瑾年下車後手搭涼棚好奇地環視一圈,心裡讚嘆道,不愧是頂級豪宅區,既有歐洲小鎮一樣的異國風情,又有曲水流觴一般的閒情雅致。隨後從駕駛座上下來的聶羽崢只簡單掃視幾眼,眼中毫無像她一般的嚮往欣羨之情。

  他幾年前曾隨專案組來過這裡,向死者曾大強的工友了解其人秉性,也正是某個工友告訴警察,見過曾大強和曹義黎私下見面,還產生了什麼爭執。如今三四年已過,「逍遙遊」別墅區完全建成,曾大強被殺案塵埃未定,曹義黎不知所蹤。

  「你們好!聶總,久聞大名,歡迎歡迎!」康堅揚遠遠就打著招呼,快步朝這裡走來,他身邊跟著一位身懷六甲的女子,想必就是他老婆元蓉。他一邊帶二人往家裡走,一邊介紹沿途的小樓都歸誰所有。

  「省財政局常副局長的兒子住這兒……那個是KIE集團亞洲執行長Arlen的家……那棟,嘿嘿,住著地球電子城鄧總的兩個小情兒,兩個!嘖嘖……」

  「真是麻煩你們大熱天的跑一趟了,我跟他說了多少次,做個夢而已,根本不算什麼,竟然還跑去心理諮詢。我還經常夢見自己在高考呢……」元蓉邊走邊說,眼神憨厚,看上去毫無心機,聽康堅揚說過,他們是青梅竹馬。

  「你懂什麼,這叫潛意識的投射!潛意識——你這高考就考四百多分的,能理解麼?」康堅揚哈哈大笑,摟著老婆的腰,「待會兒到主臥去,我指給你們看。」

  說話間,已進了小院。院裡零星種著稀奇古怪的樹,一看就知價格不菲,一個狗屋坐落在院子一角,看上去已經廢棄。祝瑾年問:「康先生原來也養過狗?」

  康堅揚解釋道,「剛搬進來時我們養了條金毛,小蓉實在受不了它成天沒日沒夜地叫叫叫,送人了。」他伸手往小水池裡一點,嘲諷地說:「後來(她)就養了只烏龜,安安靜靜的,從來就聽它開口過,呵呵。」

  進了家門,康堅揚吩咐保姆去泡茶,自己則帶著聶羽崢和祝瑾年到位於二樓的主臥,一進去就躺在床上,然後指著一個方向說,「就在那邊——」

  祝瑾年走過去,「這兒?」

  「對……」康堅揚起身,探頭看了一眼,見元蓉還沒上來,就耍嘴皮子道,「哎呀,如果是一個像你這樣的美女站那兒出現在我夢裡就好了,打死我,我也不去心理諮詢,還巴不得這種夢多做幾次。」

  祝瑾年有點尷尬,只能幹笑兩聲,去看聶羽崢。只見他已走到她身邊,四下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飄窗外某一點上。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禁問:「那一小片雜草地是怎麼回事?」

  康堅揚家的小院除了種樹種花之外,都像足球場一樣鋪著青青的草皮,唯獨那一小片地方草葉稀疏,中間一個凹陷,像是曾栽種過的痕跡。

  元蓉這時上來了,讓保姆把泡好的紅茶給二位客人,一聽祝瑾年這麼問,就替康堅揚回答道:「那個(地方)是被人坑了,種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又貴,還種不活……」

  「好了好了,這種事有什麼好說的。」康堅揚擺擺手,「人家來是解決我做夢的問題,不是農林大學老師來教種樹。」

  「我早就說過,你做夢就是因為被人坑,心裡憋的。你就是不信。」元蓉翻個白眼,轉身要走。

  「小蓉——」祝瑾年馬上叫住她,「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你不知道他——燒錢燒得多厲害,弄那些樹葡萄、羅漢松、牛奶果什麼的種在院子裡,樹苗水土不服就給掛『吊瓶』,燒錢養著,還是養死了兩三棵。也就那幾棵樹葡萄長得好,他的狐朋狗友來做客都夸個不停,他就來勁了……」

  祝瑾年想起那次催眠時康堅揚說白衣人身上的暗影原來不是血跡,而是樹影,眼睛忽然一亮,趕緊問:「後來呢?」

  元蓉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叫他不要種了,他倒好,樹是沒再買了,改買花苗。他一個朋友忽悠他買『四色茶』,一株苗就是4萬。第一株種死了,葉子都快變成白色了!又買一株,又死了。來回種了4次,花了12萬,竹籃提水一場空。我好說歹說不讓他種了,他還跟我生氣,後來他自己聽說那朋友在外頭欠了賭債,才消停下來。那邊就一直荒著,什麼都沒種。」

  康堅揚覺得面子掛不住了,皺著眉頭解釋:「我那朋友好歹也搞了那麼多年的園林公司,四色茶本來就這個價!我也把死掉的花苗丟給他了,他們的專家不是化驗過了嗎?說沒種活是因為我們這裡土質不好,含鹼太高,根系吸收不了營養,要不怎麼他賣給隔壁老王的怎麼都開得好好的?人家也配了硫磺粉、松針土過來,你要不嫌麻煩,要不就嫌髒……」

  祝瑾年看著這夫妻倆拌嘴不停的相處模式,不禁想起自己和郝易期的過往,也是這般動不動就打個兇狠的嘴仗,不是自己氣個半死就是他氣得冒煙。和聶羽崢在一起後,抬槓常有,鬥嘴常有,卻鮮少真心生氣過。

  聶羽崢靜靜聽這夫妻倆拌嘴,目光又在飄窗外定了一會兒,轉頭對祝瑾年說,「跟我下去看看。」

  祝瑾年回神,緊跟著他,低聲問,「難道那夢跟他種花有關?這是什麼原理……」

  康堅揚不明所以,也跟著下樓。

  聶羽崢站在一小片荒地上,表情凝重。元蓉慢悠悠走過來,好像有意跟丈夫唱反調道:「他在這裡種四色茶的時候,到了晚上,射燈往上一打,影子就剛好落在我們臥室對面那堵牆上,就跟個鬼似的,我跟他說了好多次,不要再燒錢,他跟我賭氣,樹啊花啊確實不種了,任這裡荒著,也不讓打理,像牛皮癬,真難看!」

  祝瑾年想起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里說過,夢境的內容大部分來自於最近的經驗,尤其入睡之前的經驗。如果元蓉經常在康堅揚面前講樹影印在牆上像個鬼,那麼他半夜做那個夢就可以解釋了。

  「康總介不介意重新整理整理院子?」聶羽崢問。

  康堅揚一愣,求助似的看向祝瑾年,明顯是覺得聶羽崢被元蓉說動了。

  祝瑾年猶豫著要不要問個明白時,只聽他又說:「如果康總對整理完的效果不滿意,所需工錢就都由這位祝小姐承擔。」

  她無語,暗地裡捶了他一下,他反手握住她的拳頭,安慰性地揉了一揉。

  「是啊老公,連兩位諮詢師都這麼說了,你就叫人來整理整理嘛……」

  康堅揚對這麼點兒工錢根本不在意,為了哄老婆,只能答應著,「行,我叫人來弄一弄就是了,松鬆土,施點肥,種上草皮,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元蓉高興起來,挽著他的手笑道。

  聶羽崢非常鄭重地建議:「種草皮的事以後再說,鬆土——必須馬上進行。」

  「這是……為什麼?」康堅揚忍不住問,「難道問題不在我屋裡?」

  聶羽崢默了幾秒,說,「很巧,我平時有空也在院裡打理幾棵花草,對園藝略知一二。我們一路參觀,『逍遙遊』內別人的院子裡種的都是常見的喜酸樹種,幾乎不用打理或者改造土壤,就能長勢喜人。你院裡的那棵羅漢松長得也不錯,據我所知它就是喜酸土壤的樹種,說明你院裡的土壤不太可能鹼性超標。如此一來,只有兩個可能,一,你的朋友真的在坑你,二,你院裡只是某小部分鹼性特別高而其他部分仍舊酸性土壤。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康堅揚懵了,謹慎起見,馬上叫過保姆,「你打電話叫幾個工人過來。」

  半小時後,三個黝黑高壯的漢子來了,為首的一個粗聲問:「哪裡要鬆土?」

  聶羽崢踩踩腳下,「深挖下去。」

  「深挖?」

  「挖。」

  三個漢子二話不說,掄起手中的鋤頭和鏟子就開干。

  康堅揚為元蓉打著遮陽扇,遠遠站在水池旁餵烏龜,吆喝道:「嘿!要不要分工一下,就那一片要鬆土嗎?」

  他的聲音淹沒在工人熱火朝天的鏟土聲中,聶羽崢沒有讓他們分工的意思,工人們也就繼續挖下去。祝瑾年擦擦前額冒出的汗,看看被刨出的大坑,湊近他,「你有把握嗎?」

  「我父親曾種過兩株四色茶,用石灰改造土質時,下手狠了,也沒能種活,葉片上出現一片一片的白斑。康堅揚種花的那個地方雜草少,而其他地方……」聶羽崢用下巴指了一下院裡其他幾棵樹下,「——雜草旺盛。他的院子不過一二百平米,這么小的範圍內,大自然再怎麼鬼斧神工,怎麼可能出現一塊區域鹼性過高、幾乎種不活植物,而其他區域為正常酸性土壤的土地?」

  三個壯漢揮汗如雨,挖得速度很快,臨近中午時,院子裡就出現一個大坑,再幾鋤頭下去,工人們發現了一絲異樣,「老闆,這底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啊……硬邦邦的……」

  「不會是金礦吧?!」元蓉雙眼發亮。

  康堅揚不屑道:「金礦?還石油呢!」

  祝瑾年一聽,走上去想一探究竟,聶羽崢忽然擋在她跟前,「你跟她到屋裡去。」

  「……為什麼?」

  聶羽崢有所保留地說:「一個孕婦,相信你也不希望她失足掉坑裡。」

  祝瑾年張張嘴,又咽下想要出口的問句,轉身挽住元蓉的手,「這兒太熱,我們還是進去吧,萬一中暑了,你能吃藥麼?」

  元蓉無奈,只好進屋。

  康堅揚疑惑地看了看聶羽崢,只見他跳下深坑,伸手將泥土往兩邊撥了幾下,露出一塊好像是塑膠袋的東西,他按了按,跟工人說了些什麼,工人們就繼續再挖了起來,但動作都輕了許多。

  聶羽崢注視著坑底,目光帶著一絲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