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被喚醒的主人格(2)

  「和腦外傷所引起的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不同,喬怡潼最初呈現的分離性心理障礙更多的是心理和情感的因素。她性格內向,屬於內傾感覺型人格,極度自卑、敏感和偏執。自我意志不堅定,容易懷疑和自我懷疑,受暗示能力極強。情商低,對正常情感的感知力模糊,雙性戀傾向,但不自知。」

  聶羽崢的嗓音清冽,迴蕩在小會議室中,愈加磁性。

  「雙性戀啊……」賀昴騰的助理小閔愕然,「您……是根據她的夢發現的麼?」

  他頷首,「弗洛伊德提出,夢是人內心愿望的滿足。他說,夢往往代表達成的心愿,而且多半是性.欲的願望以改裝過的、象徵的形式出現。對葉欣雪的複雜感情,就是同性戀心理的折射;對卓磊的所謂喜歡,是年少時缺乏父愛的補償,一開始的百依百順,到後來的怨恨和反擊,跟鄒英對丈夫的情感如出一轍,是一種繼承,也是變本加厲。『睡覺』這一行為無疑是人格轉換的驅動,因為,她對葉欣雪毫無顧忌的模仿和扮演、甚至性.幻想,就是從臨睡狀態開始的。我相信,她就是通過一次次的睡覺和醒來,在兩個人格之間徘徊切換,次人格葉欣雪正是感覺到這種異樣,才以夢遊症為藉口前來諮詢。」

  祝瑾年聽完後愕然,「等等,你們這些後榮格學派的不是……不喜歡談弗洛伊德嗎?」

  這種無厘頭的插科打諢讓聶羽崢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些,他帶著無奈的目光看了看她,「我個人認為心理學與哲學有一些相通之處,各個學派之間意見不同,但沒有絕對正確和絕對錯誤的一方,能自圓其說、能用於分析和解決問題的,不不應該拘泥於學派。」

  祝瑾年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起睡覺,她就又想起康堅揚,不知說出那次疑點重重的事故後,近兩個月他有沒有再做噩夢。

  「我可以繼續了嗎?」他一副徵求夫人意見才敢接著說的寵慣表情。

  「可、可以!」祝瑾年趕緊說。

  聶羽崢的話鋒一轉,「我們這次的心理分析並不是要百分百地還原喬怡潼本人,而是為警方提供她在實施吸毒和教唆吸毒行為時處在的人格狀態。」

  「很明顯,吸毒的是主人格,教唆吸毒的是次人格。」賀昴騰用魔棒敲了敲桌面,「這個case說來並不是那麼複雜,但有一點我總百思不得其解。葉欣雪死了之後,喬怡潼就徹底分裂成兩個人格,擁有了葉欣雪的憎惡和仇恨,令人不禁毛骨悚然,這——真的就像許多小說中描寫的那樣……靈魂穿越。」

  走神的祝瑾年聽到最後幾個字,猛然間回神,差點要伸手鼓掌。她挑釁地瞥了眼聶羽崢,當初自己隨口說了這個詞,被他嘲笑為三歲小女孩。

  無神論的聶羽崢同樣對賀昴騰投去了「你怎麼也這麼幼稚」的目光,不過,看看他頭頂誇張的魔法帽和手中緊緊握著的魔棒,聶羽崢選擇了沉默。

  心理分析報告上交後,聽說喬怡潼去了康寧醫院做系統治療,那裡有專業的心理醫師幫助她重建自信和重塑自我,但祝瑾年大概可以想見,完全變回主人格,需要一個多漫長的過程,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其實,她一直暗暗堅持著自己那點幼稚的看法——葉欣雪用這種方式,在喬怡潼的體內復活並繼續生活著。因為無論是心理分析報告也好,體檢報告也好,都解釋不了為什麼聲音還算清脆的喬怡潼分裂成次人格時能用一種跟葉欣雪一模一樣的煙嗓說話。

  世間紛繁,總有人類認知難以到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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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五四青年節,祝瑾年在OA上看到一條通知,28歲以下的員工下午放假半天。她嘴角凝笑,拍下來傳給聶羽崢,調侃道:「老聶,下午請按時上班。我呢,就自動休假了。」

  一會兒,他回:

  「兒童不在放假範圍內。」

  祝瑾年自覺心智挺成熟,也不知為什麼,全天下就聶羽崢總把她當兒童,雖然,論心智比他確實……幼稚了點。

  前幾天,喬怡潼的心理鑑定告一段落,琪琪還在惋惜,以後他們英明神武、俊帥無敵的聶總就又不常來工作室了。她說得沒錯,這幾天,聶羽崢就算送祝瑾年到樓下,也沒有要上來露個面的意思。

  正想著,琪琪敲門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花店小弟。

  「您好,請您簽收一下。」他捧著一束紅艷艷的玫瑰。

  「給我的?」祝瑾年倒覺得自慚形穢了,明天是她生日,聶羽崢提前搞了個小浪漫,她卻調侃他不是青年節的放假對象。

  「誰呀?這麼浪漫!」琪琪讚嘆。

  祝瑾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脖子,幾句話把她打發走,對著玫瑰拍了張照片發給聶羽崢,「好吧……謝謝你。」

  很意外,他發了個「?」過來。

  「太高調了。」祝瑾年還沉浸在驚喜和羞怯中。

  他發了條語音過來,語氣透著酸意和肅然——「請你告訴我,誰敢這麼撩撥我的女人?」

  聽完最後一個字,祝瑾年愕然。回頭再看那束妖嬈的玫瑰,一張卡片斜插在繁複的包裝上,一面是她的照片,另一面一行手寫的「寶貝,生日快樂」,沒有落款。

  她凝視著照片,卻想不起來何時留下過這麼一個鏡頭。

  最近,除了聶羽崢之外,她並沒有跟任何一個異性保持男女感情之上的交往,也沒有人向她表明過愛意。

  腦筋轉了轉,她回復道:「誰知道呢?沒準是哪個瘋狂暗戀我的帥哥。」

  消息發出去之後,她忽然被「瘋狂」二字撞了一下腦袋,蹦出一個許久不曾出現在腦海中的人名。

  章靖鳴。

  上次聶羽崢警告過他之後,他便再沒有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家門口,但時不時的騷擾與跟蹤仍在,微博下留個露骨的評論、發幾條示愛圖片的私信,甚至有一次,她跟蘭潔斐看完場電影才發現他就坐在身後的位子……章靖鳴就像必經之路上凸起的一個水泥板,一不小心總讓你險些摔個跟頭。

  她咬咬下唇,心有餘悸地把玫瑰放在牆腳。

  回到辦公桌邊,她瞥見一條新信息:「歡迎競爭者,反正我不會輸。」

  男人的心理就是這樣,越搶手的越爭得不亦樂乎,這就是為什麼一個追求者甚多的女人總有更多的追求者前赴後繼,就好比那個素未蒙面卻如雷貫耳的禾詩蕊。

  祝瑾年較真起來,給聶羽崢去了個電話。

  「你這是投案自首?」他接起,語氣很不認真,充滿一貫的玩笑意味。

  「你記得禾詩蕊的生日嗎?會不會是章靖鳴送來的?」

  那邊默了幾秒,傳出翻閱紙張的聲音,一會兒,他說:「5月4日,就是今天。」

  「卡片上我的照片,也像是偷拍的。我看……八成是他。」祝瑾年雷厲風行,馬上找了個黑色垃圾袋,一下子把整束花套住,丟進垃圾桶里。

  禾詩蕊失蹤案的資料躺在聶羽崢的桌面上,幾個月前他草草翻閱過一遍,裡頭有用的信息並不多,不能推斷出禾詩蕊可能的去處,也怪不得警方遲遲沒能將她找出來。章靖鳴對祝瑾年一再的騷擾,讓他一次一次懷疑此人是不是真的是失蹤案的始作俑者,或許是沈子平的堅持和偏見影響了他的判斷,他重點看了章靖鳴的詢問筆錄,除了能看出這個跟蹤狂對禾詩蕊狂熱的喜愛外,並無其他。

  「章靖鳴從不掩飾自己對別人的偷窺和騷擾,問問花店,結果自然揭曉。」他建議。

  祝瑾年不得不打開垃圾袋,看了看花店的名字,打了個電話過去問,送花人留下的支付寶帳號果然是章靖鳴。

  「是他沒錯,真是陰魂不散。」祝瑾年無語道,「他一定把我當成了禾詩蕊。」

  「禾詩蕊的案子恐怕會成為懸案。」聶羽崢有點遺憾地說,「相關證據太少,連專業刑偵人員都理不出頭緒,這麼多年沒有新證據補充。在我看來,很難。」

  祝瑾年忽然想起秋聞梵和禾詩蕊的一點交集,「對了,你那兒的筆錄中有沒有提到禾詩蕊失蹤前還答應一個畫家當模特的事?」

  「並沒有。你為什麼知道這件事?」

  「說來……有點複雜。我下午去研究所找你吧。」

  「我去接你。」

  「不麻煩您老人家了,讓我這個青年跑跑腿吧。」她找准機會,狠狠打擊了他一次。

  下班後,她草草吃了個午飯,就打車去了公共危機干預研究所,已是第二次來,她輕車熟路地找到聶羽崢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敞開著,裡頭好像有客人。為了不唐突,她敲了敲門進去,發現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坐在一側沙發上,聶羽崢正往茶杯里倒水,好像在說什麼心理諮詢之類的話題。

  她的腳步聲讓他倆不約而同轉頭看來,中年女人一愣,深深吸了一口氣,張著唇,似乎處在巨大的驚愕中。

  「你來了。」他和顏悅色站起身,十分自然而又比平時多了幾分親昵地摟過她的腰,「這是鄭文秀老師。」

  鄭文秀……祝瑾年一激靈,想起自己曾經對聶羽崢的誤會,不禁敷衍地笑笑,「您好,鄭老師。我姓祝,在荒漠甘泉……」

  「我愛人,祝瑾年。」聶羽崢打斷她的自我介紹,直接一言蔽之,語氣溫和,「路上怎麼樣?」

  「挺好的。」祝瑾年聽出了他的意思,表示自己這次沒被章靖鳴跟蹤。

  「祝……瑾年……」鄭文秀品咂著這個名字,慢慢點點頭,勉強擠開一個微笑,「你跟我丈夫院裡一個女生很像,當年她很出名,小聶或許也知道?」

  聶羽崢笑笑,「看來鄭老師對她的印象更深。」

  「……當然,我也是涼肅人,和她算是老鄉。」鄭文秀微微嘆口氣,「她非常優秀,就是命不太好,招惹上章靖鳴那樣的人。記得她找院領導、包括我們老曹反應過好幾次,也不是沒跟法學院交涉過,那人有點關係,警告也有,處分也有,但誰也沒辦法徹底處理掉。她失蹤後,都說是章靖鳴給綁架的,老曹他們可能怕擔責任,都很少主動提起這個事。」

  聶羽崢壓了壓眉心,「對前來調查的警察也不提?」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畢竟警察沒有找過我。時間不早了,我先走。小聶,你的建議我會考慮,如果我有時間,能抽出身來去一下荒漠就好了。」鄭文秀識趣地起身,欠了欠身子便離開了。出門前,她又回首望著祝瑾年,喃喃道:「真是……太像了。」

  聶羽崢送了一段,祝瑾年獨自坐了一會兒,待他回來,就說:「你『丈母娘』看上去並不像是個胡攪蠻纏的人。」

  「祝瑾年。」他提高聲調,直呼她的全名來糾正她的用詞。

  她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去年年底,一起很出名的連環殺人案有了結果,公安系統今年要求進行一次舊案、懸案的複查行動。鄭文秀可能從新聞、報紙上看到了一些消息,渴望從我這裡打聽到一些曹義黎的新進展。她和她女兒都不相信警方的判斷,總抱著一絲希望。另外,她最近的狀態不太好,有抑鬱傾向,我建議她先做心理諮詢。」

  「調查結果你不是也不信嗎?」祝瑾年挑眉。

  「我只說過,存在疑點。」聶羽崢輕巧地推開這個話題,「況且我沒有收到再次進專案組的邀請。」

  「好吧,說正事……」祝瑾年掏出手機,正要將這段錄音的始末說明白,就聽他說:

  「嗯,說正事。」他回身走到辦公桌後,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扁平的正方形盒子,「這才是你的生日禮物,所以,今晚12點過後再打開。」

  祝瑾年張了張唇,發現這個男人永遠出其不意。她有些傻地笑著,將盒子抱在懷裡,「謝主隆恩!」

  「年妃免禮。今晚朕去你宮裡,好好準備接駕。」他配合地沉聲道。

  年妃……我果然只是個二奶!祝瑾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