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入魔

  那些人被震懾, 一時無法分辨真假,誰也沒想到面對激將法,青燁的態度竟如此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到……他們竟無法反駁。

  這還是那個倨傲的衡暝君嗎?

  白秋聽到這些話的剎那,便微微僵住, 全然忘記了指尖凍到骨子裡的冷, 用力地抓了一下青燁的手。

  他……

  他願意被她保護。

  他需要她。

  既然他願意, 她再弱小,也要好好護好他,難道羸弱便要苟延殘喘麼?她偏不信。

  從前都是他保護她, 她需要他,而於他而言, 她似乎是可有可無一般, 她總是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無能為力。

  如今她也能為他做些什麼, 白秋甘之如飴。

  白秋微微閉目,平復了心情, 配合著青燁將這些人嚇退,她和他一起進入了轎子, 帘子落下的剎那,白秋便看到青燁身上的障眼法逐漸消散。

  ……他又成了那副可怕的樣子。

  他對她已經沒有防備了, 只有在她面前, 才會全然放鬆, 任由虛弱的樣子展現出來, 與方才判若兩人。

  白秋一個哆嗦,握緊他的手,讓他靠在自己肩頭,牙都在哆嗦, 「青燁,青燁?」

  他奄奄一息地靠著她,長發順著她的肩頭滑落,睫毛緊緊壓下。

  一動不動,仿佛死去了一般。

  白秋仰頭,讓眼淚不流出來,發出一聲哭腔般的抽噎,用力抱緊他,「謝謝你。」

  「謝謝你忍著疼出來找我。」

  「可是青燁,我只希望你不要出事。」

  她劇烈地抖著,不是因為害怕,甚至只是下意識發抖,努力咬牙保持鎮定,眼眶裡的淚一顆顆地砸在他的臉上,混著血跡。她抬手抹掉淚水,又自言自語道:「等你好起來,一定又要笑話我了。」

  可是,這才是第五日啊。

  「他們既然逼了過來,一定是有八成把握,即使我們出現,也只能阻止他們一段時間,那暗處之人,一定不會就此罷休。」

  因為,這是他們唯一殺死青燁的機會。

  過了這幾日,他就重新變得無堅不摧,這世上再也無人與他抗衡。

  白秋此生從未如此無助過,這種感覺,莫名讓她覺得似曾相識,濃濃的無力感讓她惶然無助,這種幾乎與全天下為敵的感覺,這種退一步就是深淵的感覺。

  轎子被魔修抬回了臥房外,白秋讓所有人退下,將青燁攙扶進去,然後吩咐一個女魔修,「去拿一個大箱子過來,再準備一套乾淨的衣裳。」

  那女魔修將東西拿來,白秋把青燁扶到床上,笨拙地扒掉了青燁的衣裳,給他換上新的衣裳,然後將滿是血的舊衣洗乾淨,以法術烘乾。

  她下定了決心,用軟軟的棉褥鋪入堅硬冰冷的鐵箱,將青燁放了進去。

  「青燁,這裡很安全。」她小聲在他耳邊說:「我會陪著你的,你只需要安心療傷,不要再出來了,我會擔心你的。」

  「等第八日到來,你再陪我去泡藥泉。」

  說完,她便用耳塞阻塞了他的聽覺,只有這樣,他才不會被任何外界的動靜干擾。

  她決然地關上了鐵箱。

  白秋給鐵箱落了鎖,然後加了一層簡單的法咒,封好箱子,讓箱子的氣息降到最弱。

  其實她想把青燁託付給文禹,至少文禹是化神期的修士,比她更能保護他,但她知道,青燁除了她誰也不信,文禹看似極為忠誠,但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是殺過無數人的魔修,見到虛弱的衡暝君,也未必不會趁機下殺手。

  誰都不能輕易相信。

  白秋選了一處靠近廣虛境的靈氣充沛的地方,將箱子沉入湖底,用充沛的靈氣壓住他的氣息,徹底將他藏好。

  沒有人知道他藏在這裡。

  除了她,誰也找不到他。

  做完這一切,白秋再拿起了青燁的衣裳,找來一個與青燁身形相似的魔將,讓其換上這件衣裳,偽裝成青燁,呆在她的屋子裡。

  為了讓這魔將不敢造次,白秋全程握著玉簡,與身處魔域的白禾通訊。

  一旦她出事,白禾便會第一時間告訴玄猙。

  做完這一切,接下來,便是等。

  如果幸運,接下來便無數發生,第八日她便將青燁放出來,如果不幸,也不會牽連到青燁。

  這是她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一切看起來並無異常。」救下唐棠後,宋顏看著為唐棠療傷的江文景,皺眉道:「據說,衡暝君每日都在,白秋出入如常,並無任何慌亂之色。」

  「江兄,是不是我們弄錯了?」

  江文景溫柔地為唐棠上藥,頭也不回道:「不可能,上次一見,我便徹底確定了,青燁當時已是強弩之末。」

  宋顏驚訝道:「為何?」

  「以那魔頭的做派,被人逼上門,還會耐心與人說話麼?以他殘暴的性子,他早就大開殺戒。」

  「只殺一個人,只殺了一個修為最低的人,便是證據。」

  宋顏沉默。

  不得不說,江文景在這方面的心機,遠比宋顏敏銳多了,宋顏此生幾乎不曾算計旁人,如今跟著江文景,才發現他有很多自己從前不曾看透的一面……

  宋顏看著江文景溫柔地給唐棠療傷,時不時柔聲問一句疼麼,又抿起唇,繼續問道:「那我們何時動手?」

  江文景冷笑道:「等第七日。」

  「那些掌門都心知肚明,即使不殺他,今後也必然被奴役踐踏,不如趁此機會一搏,無論那魔頭是不是真的虛弱,對他們而言,這都是唯一一個奮起反抗的機會。」

  江文景站起身來,眉眼隱在黑暗中,帶著一股幽冷的殺意。

  如果陌生可怕的表情,讓宋顏微微一怔,隨即垂目安靜地聽他吩咐。

  「自他成為魔靈,各大宗門戰戰兢兢千年,不得終日,第七日,無論殺不殺得了他,我們都必須出手。」

  「這天,也是時候變了。」

  第七日,晨光熹微之時,那些修士果然沖了進來。

  如墨黑夜裡一縷血紅的月亮高懸天空,無盡的魔氣在黑夜中蔓延,天地之間皆是沉悶的殺氣,血月高懸,朝霞映著天邊的雲,如一片燒起來的火光。

  血月的紅光連接著火紅的朝霞,映著石階上的鮮血,天地之間,都似被血色重重浸染。

  「刺啦」一聲,白秋手中的劍被打飛出去,整個人飛了出去,狠狠跌落在地。

  白秋喉間血氣翻湧,咬牙咽下一口血,撐著手還想要爬起來,頸間卻多了一把殺氣凜然的劍。

  是江文景的劍。

  江文景居高臨下地握著劍,劍鋒貼在她的頸間,他的眼底皆是嘲諷,「連劍都握不住,做些無謂的掙扎,真是可笑。」

  「裝得再像,也掩蓋不了事實,事實便是……今日你與那魔頭,一個都逃不了。」

  「老實交代他在哪裡,可以饒你不死。」

  白秋狠狠瞪著他,唇邊掠起一絲得意的笑,一字一句道:「你找不到他的。」

  「有本事你殺了我,明日等他恢復,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江文景微微一顫,盯著她倔強的眸色,沒有說話。

  記憶中,千年之前的唐棠,也是這副神情。

  剛硬,倔強,死不回頭,決然地對他說:「你殺了我便是,我就算死了,你也別想得逞。」

  她從前就是這樣,不撞南牆不回頭,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誘,甚至一次次降低底線,甚至不計較她從前與青燁的種種,說只要她肯回頭,他一定會好好護她。

  她仍舊不肯回頭,寧死也不肯。

  仿佛讓她與他在一起,是什麼比死還可怕的事。

  如今他又見到了這一幕。

  相似的神情,又是一模一樣地挑釁著他,為了同一個人。

  他從前喜歡過唐棠,喜歡過這麼純粹的她,她並不是壞魔,她甚至是他見過,最善良,可愛,懂事的魔,她純淨得甚至讓他自慚形穢。

  唯獨這一點,總是讓他痛恨。

  這個白秋也是如此可恨。

  江文景的眼底瞬間變得血紅,握著劍柄的手背上青筋浮現,恨不得立刻一刀斬下。

  但是對上這雙眼睛……

  跟在江文景身後的唐棠怨恨地盯著白秋,一看到江文景遲疑,便連忙道:「師兄!就是她之前口口聲聲說是師兄你殺了我,如果不是她,棠兒的臉,也不會成為如今這副樣子……師兄!」

  江文景驀地回神,與唐棠急切的視線對上。

  是了。

  唐棠就在他身邊,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驀地閉眼,復而睜開,眼底一片漠然,對著白秋沉聲道:「之前你如何對唐棠,我便如何對你,將你吊在山門處,我倒要看看,他是願意做一天的縮頭烏龜,還是拼死出來救你。」

  一邊的唐棠露出得意的笑來。

  江文景說完,再也不多看白秋一眼,收回劍轉身,一邊的幾位修士走近白秋,正要將她捆起來,白秋撐著地面,慢慢往後挪,警惕地盯著所有人。

  江文景可真是好樣的。

  她決不能成為誘餌,白秋看著轉身離去的江文景和唐棠,驀地開口道:「江文景,你是不是心虛了?」

  「唐棠。」她看向那抹嬌小的背影,冷笑道:「我可沒有騙你,千年前就是他殺的你,他只不過是不敢承認罷了,我好心提醒你,沒想到你居然如此愚蠢。」

  「江文景可不愛你,他若愛你,會讓你勾引我夫君嗎?」

  唐棠猛地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你閉嘴!」

  白秋偏不,她繼續嘲諷道:「你明明看到了,千年前你與我夫君才是一對,不過真可惜,你如今居然喜歡上了害死自己的人,不過幸運的是,我夫君也不喜歡你了呢,像你這麼蠢的女人,根本不配被他喜歡。」

  唐棠怒不可遏,猛地上前,拔高了聲音,「你再說一遍!」

  看,被激怒了。

  白秋盯著她的臉,微微一笑,以一種輕蔑的語氣繼續道:「你看你,現在這麼醜陋,你覺得江文景還會喜歡你嗎?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會喜歡你的,而你,如今只配當他們的附屬品,被他們反覆利用,玩弄於股掌之中。」

  「真是可悲啊……」

  「啪!」

  一聲清晰的巴掌聲,白秋被扇得轉過頭,從耳廓到牙根,都疼得泛酸。

  她磨了磨後牙槽,垂下眼。

  唐棠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怨毒的聲音聲音響起,「如果不是你,我豈會毀容!」

  「我今日便要毀了你的臉!」

  唐棠抬手,掌心驀地出現一把劍,貼上了白秋的臉。

  那把劍不同於其他的劍,劍身蔓延著熟悉的黑色紋路,白秋看到的剎那,便感覺無比熟悉。

  臉頰貼著冰冷的劍身,唐棠死死地盯著白秋,眼底俱是恨意,「你都是騙我,我今日一定要毀了你的臉,從今以後,你才不配——」

  唐棠尚未說完,白秋突然動了。

  她飛快地握住這把劍的劍鋒,竟然不顧自己的臉,猛地往前,唐棠尖叫一聲,看著直接握劍的白秋,看著她掌心的鮮血,眼神震驚得仿佛像是看著什麼瘋子。

  白秋奪劍一氣呵成,竟直接用手抓著劍鋒,將劍抵在了唐棠的脖子上。

  這一切只在一瞬間。

  江文景猛地轉身,「你!」

  唐棠拼命地掙扎,白秋用力地按住她,無論唐棠如何用修為衝撞她,白秋都巍然不動。

  她一隻手掐著唐棠的脖子,一隻手就這麼握著劍,抬眼看向江文景,有恃無恐地笑道:「來啊,一起死啊。」

  掌心的血順著劍,滴滴答答地落下,滴落在唐棠的身上,瞬間染紅了裙裾。

  唐棠看著身上的血,難以置信地抖了一下:「你瘋了!」

  白秋知道,自己沒瘋。

  她現在清醒地很。

  只要撐過今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心裡嚮往著,她已經什麼都不怕了。

  鮮血仿佛無窮無盡,血染紅了整把劍,掌心的那把劍,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發出輕微的嗡鳴。

  那把劍似乎甦醒了。

  白秋忽然感覺到一股奇怪的力量湧入體內。

  熟悉的氣息,伴隨著熟悉的記憶,不屬於自己的心法卻瞬間被喚醒。

  血液瞬間沸騰起來,衝上四肢百骸,有什麼東西在體內瘋狂叫囂著。

  ——來自手裡的這把劍。

  握著劍的那把手,忽然感覺到一股無窮的力量,蠢蠢欲動,伴隨著劍身嗡鳴。

  她感覺到了一股久違的殺意。

  多日藥泉壓抑住的心魔,忽然在胸腔內蠢蠢欲動。

  如何握劍,如何刺出,如何運轉心法。

  此刻突然明晰起來。

  心裡有個聲音在叫囂:殺了他,殺了他。

  白秋眸底侵紅,身體顫抖起來,衣袂無風自動,魔氣還是一寸寸向四周伸展。

  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望著她。

  連江文景都沒料到會這樣,震驚地看著她,仿佛猜到了什麼,又難以置信。

  「你是……」他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漸漸注意到,落在劍上的血逐漸被劍吸乾,那把劍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放出刺目的白光。

  她的修為在迅速攀升。

  白秋猛地閉眼,冷笑一聲,握著劍的那隻手微微一划,瞬間握住了劍柄,無須任何的醞釀,一道浩瀚劍氣向四周劈去。

  嘩啦——

  驟然的局勢反轉,所有人方寸大亂,往後不斷地往後倒退著,一步步退著。

  好強大的劍氣!

  就連江文景,都震驚地看著她。

  白秋眼底俱是血色,心魔在叫囂,血液沸騰,掌心劍勢一轉,瞬間劈出一道血路來。

  她被心魔所控,理智在逐漸喪失,所過之處魔氣四溢,周圍人在慘叫,江文景卻遲遲不出手,還沉浸在震驚之中無法反應。

  「轟」的一聲,白秋斬開面前的結界,一劍逼近江文景的剎那,眼底瞬間清醒了不少。

  不行。

  她不能戀戰。

  她現在氣息不穩,身體是強弩之末,無論如何,也要保全自身。

  她不能落到任何人手上。

  白秋劍鋒一轉,瞬間劈開了木門,整個人沖了出去。

  身後的人開始在追殺,白秋此刻遊刃有餘地在空中飛掠,體內的魔氣越來越充盈,她感覺到了無盡的力量。

  很快便來到了懸崖邊,底下便是萬丈深淵。

  玄靈派最深的深淵,傳說中的埋骨之地,跳下去的人,據說無一生還。

  他們將這裡重重圍住,白秋退無可退,有人大喝道:「妖女!還不束手就擒!」

  白秋冷笑。

  束手就擒?

  她目光一掠,看到倉皇追來的江文景,他的臉色似乎很蒼白,站在人群之後,還沒來得及靠近。

  白秋微笑道:「我偏不。」

  她轉過身,一躍而下。

  跳下去的剎那,她聽到了江文景撕心裂肺的聲音。

  他叫的是,唐棠。

  白秋的身體在迅速下墜。

  這深淵太高了,高得如同魔域禁地,耳畔呼嘯著風聲,無數的畫面在眼前急速運轉。

  這一幕似曾相識。

  白秋感覺到體內的力量還在瘋漲,分明空虛的丹田,又瞬間盈滿了力量。

  所有的力量,都來自手中的這把劍。

  有什麼融入了身體裡,塵封的記憶被揭開,千年前的一點一滴,瞬間湧入了腦海之中,裹挾著無窮的力量。

  ——原本屬於她的力量。

  金丹期,元嬰期,化神期。

  一躍合體期。

  白秋感覺魂魄在燃燒,她還在不斷地墜落,墜落,伴隨著記憶不斷地翻湧,一幕幕交疊。

  眼前的一幕,與前世最後的一幕融合了。

  那是她死前的最後一幕。

  她墜落深淵,胸口插著那把劍,奄奄一息。

  她的心上人追了下來。

  青燁一襲白衣,長發被束起,端得是無暇的容顏,仿佛是造物主精心的雕琢。

  他也在追著她墜落。

  身上的白衣漸漸被魔氣圍繞,束起的長髮逐漸散開,他的眼底是滔天的血色。

  身後的天雷最緊隨而至,是渡劫期大能飛升的天雷。

  傳說純元仙藤情根徹底長出,六根圓滿之時,便是徹底飛升之時。

  入魔與飛升,只在一念之間。

  可他卻不管不顧,用力抱緊了她,恨不得將她揉進骨血之中。

  他說:「別怕,我來了。」

  「我不會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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