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宇文期重重地應聲。
天子鑾駕在黃昏中,緩緩出了巍峨的皇城。
天邊飛過漆黑的烏鴉,與夜空融為一體,只偶爾發出深沉而刺耳的叫聲,像極了最後的哀鳴。
褚帝與宇文期行至東宮時,東宮已被宇文期的人靜悄悄圍住。
蘇公公扶著褚帝下了鑾駕,宇文期跟在褚帝身後。
侍衛們一見君王駕臨,紛紛驚愕不已,下跪行禮:「奴才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子並未作聲,深沉的眉眼一掃寂靜的東宮,邁著急促的步伐走進。
有個腳步快的小太監慌慌張張到了宇文練的寢宮,將此事告知給了宇文練。
宇文練放下毛筆,正欲說些什麼,外頭就傳來太監的一聲尖嗓:「陛下駕到!」
他側眸看了眼緊張到發抖的小太監,寬慰道:「別怕,和孤一同迎接父皇吧。」
說罷,自書桌前走出。
而褚帝已經面無表情地大步踏入房門。
「兒臣參加父皇。」宇文練畢恭畢敬跪下行禮。
褚帝神色冷清,深深地看了曾最為寵愛的嫡子一眼,復而坐在了榻上。
「荊王,你說有要事要向朕稟報,當著太子的面,你不如直言吧。」
宇文期上前一步,垂眸道:「是。」
地上跪著的宇文練,平靜地和他敘舊:「六弟,不知為兄做了何事,讓你更深露重的將父皇請來東宮?父皇他老人家素有咳疾,六弟此舉實在冒失了。」
最先做出的反應,竟是關心褚帝。
褚帝本森冷的眼底柔和了幾分。
下一刻,宇文期冷笑一聲:「事已至此,皇兄便不要再裝出這副孝子模樣了,你私下裡是如何詛咒父皇的,當真以為他人不知?」
褚帝當即眉目一冽,放在膝上的手劇烈握緊:「荊王,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連房中的下人都是震驚不已。
只因詛咒一詞,實在非同小可。
想那漢武帝晚年,因一個巫蠱之禍,牽連了數十萬人。太子與衛後,更是皆死於此禍。便是在千年後的今日,也令人不寒而慄。
若本朝真有人敢用此法詛咒帝王,那豈不是犯了滔天大罪!
「兒臣自是有充足的證據,才敢在父皇面前告這一狀!」那邊,宇文期已拱手跪下,義正言辭地說道:「只要父皇下令搜查東宮,定然能搜出那污穢之物!」
四下沉默,褚帝一時未曾言語。
而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看見了長子那雙眼眸,似乎平靜如水,似乎又悲傷洶湧。
他的心忽而像被什麼緊緊握住。
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嫡長子,自小冰雪聰明,寬厚仁慈。他在長子七歲時,便將他立為了大褚太子,讓他成為這整個國家的繼承人。
多年以來,朝野更皆知,太子最得帝心。
但今日,他另一個兒子,卻言之鑿鑿,說他的長子暗地裡對他行詛咒之術。
褚帝不想相信,卻依舊在心底想:朕之前將他囚禁東宮,難道他真的會心無芥蒂?
人一旦老了,便會變得多疑。
故而,褚帝半信半疑地來到東宮。
如今面對宇文練,他亦很難確定自己是相信還是不相信他。
於是猶豫著,沉聲問道:「太子,你有沒有?」
宇文練垂下眼帘:「兒臣沒有,問心無愧。」
宇文期立刻道:「既如此,還請父皇下令搜宮!」
「慢著。」宇文練忽而側眸看向身側的荊王,「六弟污我暗害父皇,率侍衛圍下東宮,步步緊逼,我自問清白,不懼搜宮。可六弟如此信誓旦旦,若未曾在東宮搜出污穢之物,又當如何?」
「若搜查無果,我自願承擔一切罪責!」宇文期信心滿滿地說道。
他認定了宇文練已犯下大錯,難道探子的話還有錯?
此舉,不過是他這位皇長兄垂死掙扎罷了。
宇文練點頭,轉而再對褚帝行大禮,一字一句道:「父皇,您也當真懷疑兒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褚帝直視著長子的雙眼,竟一時語塞。
而宇文練說著,眼中流下一滴淚:「母親早亡,兒子自小在您的教養下長大。您在兒子心中,一直是最尊敬的人……」
「縱使先前兒子犯錯,您將我禁於東宮,我也不曾對您有任何怨懟。如今,您卻聽從他人讒言,實在…傷了您與我的父子情分。」
一番言辭懇切的錐心之語後,褚帝沉默須臾,蒼老的臉上掠過一抹複雜。
他對練兒,始終是區別於其他皇子的。
在他還未登基的時候,便有了長子。髮妻去世,他將長子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又當爹又當娘。
直到登基後,國事繁忙,他只好將髮妻的表妹扶為皇后,把長子交給皇后撫養。
似乎是從那開始,他們父子之間便有些不同了。
見褚帝面露動容,宇文期頓感不安。
今日之事,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如若不然,往後太子登基,豈會輕饒了他?
故而,宇文期當即一叩首:「父皇,兒臣也是您的兒子,難道您只相信皇兄,不相信兒臣嗎?」
被兩個兒子接連進言,褚帝早便失了判斷。
皆為親子,他左右為難。
而宇文期還在肯定地說道:「若非得到了真切的消息,兒臣豈會冒大不韙指認皇兄?求父皇信兒臣一回!」
而聽到這句話,褚帝最終做出了決策。
「只需一搜便好。」他沉吟:「若沒有,便還了太子清白。若有,就證明了荊王孝心。」
宇文期心中大喜,猛地一磕頭:「父皇英明。」
宇文練聲音平靜:「兒臣聽從父皇的。」
就在這一刻,他深知,比起這帝王家的父子情分。他的父親,始終更在乎自己。
宮中侍衛得了令,開始大肆搜索整座東宮。
外表看似寂靜的宮殿,實則已暗潮洶湧。
宇文氏父子三人,則沉默的共存在這寬闊的殿中,聽著外頭搜宮的響動。
等待的過程,最是煎熬。
父親在擔憂是哪個兒子犯了錯。
弟弟在擔憂是否能扳倒兄長。
兄長在擔憂事情是否會存在變故。
他們每個人,都度秒如年。
過了許久,才有一名侍衛小跑進房中,回稟道:「陛下,奴才們在書房牆角發現了些東西。」
「呈上來。」
「是!」
侍衛將一張髒污的布包裹著的東西奉上。
掀開那布,露出的,則是一堆奇形怪狀的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