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景昱被帶到福寧殿。
為了不讓嬴景昱身上的血腥氣衝撞到越皇,老茂公公特意讓人在臥房側面放了一座屏風。
嬴景昱跪在屏風的外面。
身側是一溜的小太監,整個福寧殿靜悄悄的,只偶爾能聽到屏風裡面細微的咳嗽聲。
老茂公公替越皇問話:「五皇子殿下,您不是說有澤王的書信要給陛下嗎?那就快點呈上來吧。」
嬴景昱忍著身上的疼痛,朝著屏風磕了一個頭,粗獷的眉毛皺成了一團,「父皇,真的不是九弟讓兒臣入京的。」
便聽見裡面越皇重重地咳嗽一聲。
老茂公公尖細的嗓音染上了很明顯的慍惱:「只讓你快點把書信呈上來!」
嬴景昱的心直直地往下沉,他感覺事情被他越搞越糟糕了。
怎麼辦啊?
額上的汗滴流入雙眼,漬地眼睛一片血紅,他把心一橫,「那——那能不能給兒臣一把刀子?」
裡面的咳嗽聲瞬間劇烈起來。
只聽得乒桌球乓的聲音,好像有瓷碗打翻了,又有小太監跌撞到什麼地方了。
老茂公公呵斥道:「五皇子,你還想行刺陛下嗎?」
嬴景昱的雙肩也猛地被按住了,他被直直地按在地上,臉貼著地上的金磚,磨下一層皮。
透過屏風底座的縫隙,可見床邊一雙黑底金龍紋的龍靴,越皇好像就坐在床側,劇烈地咳嗽。
順公公道:「五皇子,你身上根本就沒有澤王殿下的書信,前幾天你昏迷的時候,身上的衣裳奴都給你換過了,若有,奴已然看到了。」
嬴景昱心驚肉跳的,只覺得自己眼皮也在跳,臉貼著地,脖子被按著呼吸也困難,艱難地大喊,「那書信不在衣裳裡面。」
順公公還想說什麼。
越皇努力地順了一口氣,「讓他說!」
聽見父親怒而威的聲音,嬴景昱連忙道,「父皇,九弟的書信在兒臣的肚子裡。」
原來,澤王早跟嬴景昱說明此信事關重大,萬不能丟,嬴景昱為了以防萬一,就用刀子割開肚皮,縫在了自己的腹部皮下。
是以,就算他受傷昏倒的時候,被人換了衣服,書信卻還沒有丟。
越皇的語氣緩了一緩,「叫太醫來。」
禁衛軍暫時地放開了嬴景昱,嬴景昱努力深吸了一口氣,他太難了。
老茂公公吩咐下去。
不多時,便見太醫挎著藥箱來了,蹲在嬴景昱身側,撩起嬴景昱本來就已經被打得破破爛爛的衣裳,露出傷痕累累的肚皮,果然看見左腹部一條蜈蚣似的縫線,都已經化膿了。
太醫從藥箱裡拿出一把剪刀,把縫線剪開,取出一個小牛皮包裹。
那小包裹也是血淋淋臭烘烘的。
老茂公公皺著眉頭,擰著鼻子,將小包裹打開,取出內里的書信,像捧珍寶一樣,把書信捧到裡面,呈在越皇面前。
越皇打開,剛看了幾個字,就展開眉眼,笑了,「咳咳,九兒叫朕父皇了。」
老茂公公扶著越皇,眼角餘光看見那信上起筆的第一句:父皇在上,兒臣叩拜。
其實這只是書信的格式。
既然是寫信,總得有個稱呼吧。
但確實,這還是澤王第一次稱越皇為「父皇」。
越皇眉開眼笑,一時間心情大好,道:「彭太醫,你把五兒的傷口處理一下。」
嬴景昱聽著那語氣是從所未有的親近,一下子鼻子酸了,眼睛澀澀的。
小太監抬了一張榻來,讓嬴景昱躺在榻上。
彭啟桂替嬴景昱處理傷口,嬴景昱還覺得自己像在夢裡,傷口雖痛,心裡卻有點泛甜。
當然還有一份不切實際的虛脫感。
書信的內容是關於潯陽的時疫。
越皇看著看著就發現不對勁了,信中的內容跟武王之前說的很不一樣。
武王說潯陽的時疫是被蔡思源夫婦救治的。
但澤王卻說蔡思源活埋疫民,潯陽的時疫是被一位姓安的神醫救治的。
武王說他為蔡思源購置抗疫藥材。
澤王卻說武王囤積抗疫藥材見死不救,是被五皇子嬴景昱奪獲了藥材。
武王說,北安侯派人封鎖潯陽時疫已經被救治的消息。
澤王卻說是兩股人馬封鎖了潯陽時疫的消息。
越皇越看書信越是憤怒,清癯的臉上,青筋突起,重重地拍了一下床欄,「混帳!」
那一邊,嬴景昱在榻上一震,滾下榻來,「父皇,兒臣知罪。」
嬴景昱又不知道越皇在惱怒什麼,但是他母親身份卑微,他自己又不受寵,只能多道歉多認罪。
隔著一座屏風,越皇都覺得嬴景昱蠢笨的氣息撲面而來,「既然你有九兒的書信,怎麼不早呈上來?!」
這兒子跟他一點都不貼心。
順公公善意地弱弱提醒了一句,「陛下,前幾日,五皇子昏過去了。」
越皇不置可否地哼了哼,很快,他卻又發現另外一個關鍵信息。
「那醫治了潯陽時疫的女子姓安?」
「是——是啊。」嬴景昱戰戰兢兢地回答。
越皇渾身顫抖起來,「快,把朕的那本書拿過來。」
「是。」老茂公公佝著身子走向龍床邊上的五斗櫥,打開抽屜,鄭重地取出一本用黃色龍錦包著的冊子。
打開包著錦緞,可見這本冊子已經很古老了,紙張的顏色已經泛黃。
這是周元始帝的隨筆。
老茂公公顫巍巍地呈上。
越皇翻開其中一頁,手指點著上面的字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
「人間有百媚千嬌,而朕獨愛安安一個。」
「安安,朕已經轉了八世了,朕找了你太久太久了。」
越皇將澤王的書信和周元始帝的冊子並排攤開在膝上。
就算只看一眼,也能辨得出,澤王的字跡和周元始帝的字跡是一樣的。
一模一樣。
「姓安-——」越皇沉吟著,「這麼說,九兒終於是找到她了。」
忽然,越皇又想到什麼,「景隆怎麼說安——神女是蔡思源之妻?」
越皇抬了頭,看向屏風,「五兒,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嬴景昱驚恐不安,囁嚅道:「父皇,這件事可千萬不能怪九弟,是蔡狀元他要活埋安神醫,他們已經和離了。九弟他……他喜歡安神醫,並不違規矩。」
這麼說,澤王是真的和那個安安在一起了。
越皇激動快慰的同時,對嬴景昱再次感受到雞同鴨講的無語感,他怎麼會責怪澤王,開玩笑。
越皇現在只覺得自己犯了大錯,臉色發青,催著老茂公公,「快,快把朕下發的聖旨給截回來!」
原來,越皇因聽了武王關於潯陽時疫的信息,便下了聖旨嘉獎蔡思源夫婦,哪裡知道蔡思源的妻子居然是安馥珮,還已經和離了。
這封聖旨分明下得有誤。
老茂公公尬然,「只怕是截不回來了,這聖旨發出去都有三天了,還是快馬加鞭送過去的,說不定現在已經在蔡狀元手上了。」
越皇氣急之下,又抓了個枕頭朝屏風扔過去,「都是五兒混帳!快將這逆子給我關入天牢。」
嬴景昱只道越皇要下發對澤王不利的聖旨,在屏風外連連磕頭,「父皇,真的不是九弟叫兒臣來京的。父皇怎麼責罰兒臣都不要緊,不要牽連九弟。」
越皇急火攻心,怒吐了一口鮮血。
老茂公公連忙扶住越皇,一邊撫著越皇的胸口給越皇順氣,一邊喝令,「還不把五皇子帶下去。」
越皇也知道嬴景昱對澤王倒是一片忠心,指著屏風,恨鐵不成鋼地道:「好好看著他,別讓他死了,等九兒回來,再發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