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邪草
這種不安的思緒依舊綿延著,天昏地暗,靈堂卻格外的安靜,只聽見悠長的磬聲在風雨里飄蕩。
一張一張地紙錢落下燒成灰燼,正如此刻媞禎的心一般,灰濛濛的,細細辯來,居然是一種畏懼。
她設想過許多可能,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央挫武功不差,不至於因分心,便躲不過箭矢,她一直心存疑慮,便讓曹邇調查,那日曹邇倉惶地來報,竟是央挫喝得酒里被下了軟骨散。
而那酒……偏偏是念影送去的。
沈家雖出身武家,但對筆墨書文向來緊抓不放,想要臨摹一個人的字跡並不是難事。
投毒、放信兒、栽贓、陷害……還真是一場大戲。
一切條例捋順,她就都想明白了。
兵臨城下,文武功成,社稷千秋,是多麼重要的大事,而這個時候他們自己還在機關算盡,自相殘殺,最後死的一個是她一手帶大的義弟,一個是「不復存在」的念影。
而她也是從中作梗,百般算計的。
所謂看著前人的影子長大,算計來算計去,她反而把念影教得滿腹心機,又因子強母壯,衍生出罪惡的溫床。
如今想來,溫鈺似乎也不是沒有提醒過她,反而是她因為沈望舒關係,把這一切都忘了。
事到如此,她一時間不知是在因央挫的死而痛心,還是因念影的所作所為而寒顫。是該為無辜死去的央挫報仇,還是該看在沈望舒的份上得饒人處且饒人……
微紅的燭光照耀著她頹然愁色,她對著央挫那張臉,滿肚子的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生命的最後竟是這樣的慘況,還是因為自己管教不善,怎麼對得起他?
可是……心中酸澀滋味複雜,只由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
「央挫……我真的好難……」
她低低垂下了頭,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
接連的幾天起了風,燈籠浮浮吁吁,不久下了一場大雪,氣溫迅速冷了下去。
媞禎甚少這樣靜默,靜默地沒有一點聲音,反而讓早已對此事松釋的念影漸漸開始緊張起來。
不管拆穿與否,他都知媞禎必然會因他三叔叔而愛屋及烏,不至於對他做什麼。可心裡恐懼的不是懲罰,而是一種漸行漸遠。
他坐在圈椅上靜靜地想著,忽一陣不安的腳步聲,慕然抬頭,只見曹邇一臉肅穆的站在他面前,「傳王妃令,命您即刻出發前往乾州。」
念影怔怔起身,甚是大震,「乾州?乾州非戰事之地,姑姑此刻叫我去乾州,那平陽呢?」
曹邇悶悶哼了一笑,道:「奴才如今前來,自是為了平陽戰事盡心,公子大可不必擔心。至於您,王妃亦是怕刀劍無眼傷及您的貴體,要是重蹈央挫的覆轍,且不是有負於您三叔叔的託付?所以您也別讓奴才為難。」
心裡仿佛巨石崩塌一樣,念影愣了又愣,踉蹌的坐了下去。
名為保護,實則是把他拖出了政治的中心。姑姑這般做,便是起了防患於未然的心思,這回他偷雞不成蝕把米,真是難堪到了極致……
午後的窗外,大片大片的陽光映射在皚皚白雪之上,鋒利的雪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憑時間悠悠斗轉,也無法掩蓋心裡的憤懣與不甘。
追憶已經是鬆一口氣兒了,扶住他的肩輕聲細語道,「您也別灰心,王妃……王妃到底是念了舊情,只此一次後,您也消停些吧。您該知道她不好糊弄,如今沒有發作,還肯把管彤的死因歸咎於呼延晏,避免殿下殃及您,已經是看在您三叔叔的份上了。」
念影僵硬的笑了笑,「三叔叔……」
他薄薄的唇瓣輕輕開闔,「他死了那麼久,到頭來還是承了他的情,到頭來也還是因為他……姑姑才肯保著我……護著我……」
他忽地一苦笑,「明明這是我的保命符,可如今……我怎麼就這麼恨呢……我是做了壞事,可這麼些年來總不能把我對她的盡心,全歸咎到我三叔叔罷!」
他一時恨得咬牙切齒,「難道這些年我得到的一切,都是靠著別人同情,被人施捨冷飯麼!我不信她真的要趕我走……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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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油然沖了出去,然卻前腳剛邁出房門,追憶便抱著他的腿跪了下來,「公子,公子您去不得啊,王妃做出這個決定已經是深思熟慮了,秦王快要到了,屆時他要知道了真相,那……」
「那他能怎麼樣?他能殺了我麼!他敢殺了我麼!我沈家對他有恩,他要是敢動我,他這輩子在姑姑面前都抬不起頭!」
「公子!」追憶緊緊拉住他是胳膊:「您太年輕了,也想得過於簡單,恩情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靠不住的,何況以後的秦王還是天子,難道您覺得天子的威儀,是您想壓就能壓的?」
他默了一瞬道:「您所謂的恩情,不過是皇室賜予您的榮幸,沈家是怎麼亡的,您到現在還不明白麼,若不明哲保身,您還怎麼以待來日?」
昔年平陽政變,沈家作為一枚棋子,眼睜睜耗盡了所有的氣數,現在僅有的希望全在他一人之身。
忽地想起劉溫鈺對他的警告,當時他不以為意,今日一思,竟是後怕無窮,此時此刻若是他跑去找他姑姑嗔訴,無異於只會把將小事又變大,最後化作把柄遞到別人手中,成為重傷自己的利劍。
雖然他很不願意承認,但如今他所能仰仗的也只有他姑姑對三叔叔的那麼一點愧疚。
至少到了今日還沒有被耗盡,沒有被耗盡,他就總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他嘆口氣,跌回椅中,喃喃自語道:「且走著瞧吧。」
天一黑,馬車已經備好,行禮和乾糧也早已收拾妥帖,連屋子的清空了,一副他勢在必走的架勢。
沒過多久,曹邇便又來請示他該啟程了。
念影默默上了馬車,打量他身後,視線又收回到眼下,默默道:「既然是要走了,姑姑還不肯來送送我麼?」
曹邇欲道,卻被身後的聲音打斷,「她若是不是為了央挫傷心,又怎會不肯來送你?或是說一開始你就安分守己,又何會有今日?」
聞聲,周圍人皆躬身行禮,獨獨念影眯緊了眼睛。
他輕輕道:「秦王。」
溫鈺看著他道,「我自覺我做事公正廉明,雖有不妥,但也絕對對得住你,你這般所為,只是為報那日我訓誡你的仇麼?」
念影默然不語,只是嬉皮笑臉的瞧他。
溫鈺搖了搖頭,眼中寒芒一射,「你居然還敢笑?」
念影嘴角露出一絲輕蔑,「我笑又怎麼了?我不笑怎麼能對比的出來我是壞人,您是好人呢?」
男人嫉妒起男人來,心思從來不比女人少,時至今日,念影大也攤牌了。
他望著黑漆漆天空,「殺死央挫是我之過,但是管彤是否死得其所,您心裡最清楚,用不著您向我興師問罪,我什麼都招,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怎麼……您是打算感化我,還是打算把我的原話奉告給我姑姑?」
「不管您怎麼說都不重要,只要您今日過來不是要放過我的就好。」
溫鈺眉間漸顯不屑與鄙夷,「你倒是也不盼著我會饒過你。」
念影吃吃一笑,半晌之後忽然說道:「那是,您要是放過我,我就不好再報復了,現在才好,我才能花些心思,籌備手段,待來日再給殿下一個驚喜。」
溫鈺默默打量他一陣,「小人離去清淨來,一切自不用你費心。我說過你若再敢心思不正,便繞不得你,這是第二次,若再有第三次,只怕你便走不得了。」
「是麼?」念影掀起一臉懵懂的好奇,「可常在殿下身側孝敬,本就是我心之所願啊。」
說罷,他恬然一笑,「對了殿下,我給您留了禮物。」
溫鈺深深凝眸。
忽然車夫一鞭子入驚雷炸耳,馬車如風一般漸隱入夜色中。
念影猶身子探在外面,扣著窗楞的邪邪地看他……
最近更新慢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換工作城市,打算重新開始生活,大城市的節奏我有些許適應不住,再加上最近忙,加班,時間緊,只能抽空寫點。但只會慢更,不會棄更的(棄更永遠不是我的風格),雖然忙,但至少工作和寫作都我喜歡的事情,所以無一不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