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風起與萍末

  聽得周宜水那樣調侃,媞禎腦中也萌生許多好奇。

  韓嬰恨她,無非是他以為她發現了他與賈老爺在南風苑苟且之事,讓他丟盡了臉面和尊嚴。儘管她多方辯白,也抹不去她去過事發之地的事實,就是有冤也難訴。

  可當時去南風苑的又不止自己一人,周宜水也在,怎的那韓嬰就偏偏逮著她一個人撕呢?

  媞禎琢磨了下,一時難以分明,口中低聲喃喃道,「你好奇他那麼記仇,我又何嘗不好奇。他咬死我去過南風苑我沒法辯白,可是你也去了,為什麼最後他只恨我一個呢?便是有嫌疑也得咱倆平攤吧。」

  此事近旁的顯瑀和乃矜都呆了一下,周宜水還沒緩過神來,吧唧一個大嘴巴就抽了過去。

  「周解頤!你個王八蛋!我跟你成親這麼多年,我都不知道你還……你還好那一口……你居然喜歡男的!」

  空氣里安安靜靜,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周宜水像是被打蒙了,耳邊嗡嗡響,頓了好一會兒,才嗖得一下跳起來!

  「我沒有啊!」他張著兩個手不知道往哪裡放,左看看右看看,噯了一聲,「那時候年少無知,我后座那姓林的不知從何處幾本那種的小人書……我就是好奇……」

  溫鈺稍稍隔得遠了些,聽得不甚分明,「好奇?」

  溫鈺如此一問,石父的臉色青了一半,媞禎也把臉埋進去了一半。

  南風苑是當時平陽出了名的斷袖分桃之地,風月之事層出不求,又被坊間戲稱為「鴨巷」。

  溫鈺在平陽皇宮久住那麼多年,自然對外面的是非極其了解,何況大魏民風本就開放,朝廷不少官員的緋聞八卦,他大都知道些。

  周宜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殿下大抵不相信,有時候人總是對未知的事情非常好奇,好奇的就想去看看,就如我和……」

  便別過頭看媞禎一眼。

  石父哎呦了一聲,老臉都要掉在地上,抬手指責女兒道:「難怪當年我問你,這韓嬰跟你隔了什麼仇什麼怨要這麼害咱們石家,你不說,沈望舒也不說,合著……你在平陽學府不好好學習,一天到晚看小人書,還逃課,還……還逛那種窯子!」

  「沒有一天到晚!沒有!」媞禎飛快的辯駁,「怎麼好事我不一天到晚的做,一到壞事就能一天到晚?這沒有的事!」

  「你簡直氣死我!要是早個七八年知道,我……」石父哽了住,「打」他確實也下不去手。

  他呼吸綿長的喘息,「你就不能改改想一出就做一出的脾氣,都說好奇害死貓,你要不是因為瞎轉悠,那韓嬰能把你咬上麼?你真的……老老實實待在學府不好,跑啥呢?我真……哎……」

  聽著熟悉的節奏,只怕又要長篇大論了。

  不得不說,石父的脾氣極好,但嘴也極能念叨。每次媞禎心裡都恨不得他能打她一下,也不要再念她了,著實長痛不如短痛,就如同唐僧給孫悟空念經——生不如死啊。

  如此一比,她倒甚覺得,戴將師罰她在太陽底下蹲馬步,簡直極其英明!

  不知道說了多少句,她覺得自己念得化成一攤妖水了,捂著頭仰了下去,「那當時要知道,世上就有後悔藥了。您念我也沒有用啊,我都成親了,當娘了,您就不要在您孫女面前念我了……」

  她委屈巴巴道,「給點面子吧。」

  「做錯事你還要面子。」石父哼了一聲。

  眼見媞禎被她爹爹訓得熱火朝天,周宜水偷偷摸摸扯了扯乃矜的手,「你瞧,這真就是個誤會,我跟玄機就到裡面看了一眼,就一眼我倆就回來了。」

  「真就一眼?」

  「就一眼!」

  「是麼?」乃矜單手拎住他的耳朵,「就一眼人家就給你們逮住了,我怎麼不信呢?」

  周宜水急得無奈,「怎麼就不能信呢?我就進去,上了個茅房,出來就跟玄機走了,你要是還不信——」

  他緊緊握住拳頭,斬釘截鐵,「我記得了,從茅房出來我遇著個人,是平陽孫氏商舫的大公子,叫什麼……孫平業,後來孫氏被玄機逼得出了京,現在還在巴蜀呢。你實在不信,你就讓玄機去巴蜀把孫平業拉過來,我跟他當面對質!」

  說到最後周宜水都要含悲含泣了。

  腦海中似有一道眩亮霹靂赫然閃過,照得媞禎目眩神移,旋即打斷石父的話,「你見過孫平業?!」

  周宜水愣了愣,點頭,「是啊,就那天從茅房出來,不過擦肩而過,也不知道他看沒看見我。」

  他轉頭看了一眼乃矜隨時會發飆的臉,咕噥下了口水,「但應該看見了……吧。」

  陽光逐漸低迷下來,媞禎披起衣服,臉上的表情在不停的變化。

  當年大魏初建,曾經的十八舫分崩離析,昔日的地盤就開始被新的商舫瓜分。原先的平陽沈氏歸了朝廷,自然不再參與紛爭,可被逼到烏孫的安陽石氏,就只有爭搶這一條路。

  商舫之間明里暗裡的爭執很多,招數更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連她母親霍夫人也是死在平陽孫氏刀客的手中。

  所以,其實她來到平陽求學,無一不是帶了報復的意味。

  可是那時候她太年輕,充滿幼稚的報復心和孩子氣,遠沒有現在可以沉得住氣。

  從前只覺得自己英勇無比,現在才知道自己給自己埋了一個這麼大的雷。

  憤世嫉俗,從七年前就是如此。

  當然,半夜翻牆這種事情,來向是由周宜水主導的,平陽城有一家「九里香」的菜館,夜宵專供的酒釀圓子甚好,索性媞禎隨時被迫被帶出來,也不願多計較。

  那一夜,他倆如常結伴出來覓食,周宜水還喝了二兩酒,回去在馬車上直嘮叨。

  「咱們學府的伙食什麼時候能換換的,那炒青菜叫炒青菜麼?那叫白水炒菜吧!油都沒有。還是得翻牆出來……吃點好的。」

  「囉哩吧嗦。」媞禎沒好氣兒,「你最好明天別人老師聞出你喝酒,要是牽連我跟你受罰……我就抓只老鼠塞你被窩裡。」

  顯然周宜水沒感受到她的嫌棄,還在自娛自樂,直到忽然感受臉頰被玄機的胳膊肘橫擊了一下,才咣當一下清醒。

  再抬起眼時,身邊的人已經面露凶光的看著前面的轎子。

  問他,「罷了出來都出來,罰也是鐵定的,既如此,要不要做些更刺激更過癮的事兒?」

  「什麼事?」

  周宜水沒明白過來,卻只看見玄機給了曹邇一個示意,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前面四個轎夫和六個護衛給撂倒了。

  轎子裡面的孫平業被顛了一下,額頭撞到前面,撞的生痛,大怒罵道:「你們這些混蛋,怎麼抬的轎子?」

  沒有人回答他,轎外一片安靜,待他氣呼呼地從將要傾倒的轎子裡爬了出來,才發現自己轎夫和護衛都倒在了地上,以為是有人搶劫,心裡嚇得半死。

  「什麼人啊?還不出來!」

  半晌無聲,反而愈加恐怖,直到身後凹出一迭黑影,一個清清柔柔的聲音回答道。

  「我乃謝湘,我想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