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鼠疫(下)
春光正好,毓姚倚在卷頭榻上,頭頂就是菱花窗,薄薄的光從外面照進來,撒在身上,即便入夢,也是暖暖的滋味兒。
昏昏間做光怪陸離的夢,直到感覺有一個朦朧的身影靠近她。
徐徐睜開眼睛,是媞禎令人拿著一盅百合蓮子湯過來,正端端坐在她床前。
毓姚一個激靈,猛地醒過來,心頭怔忡,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真的。她坐起身手指抓緊衣裳,渾身上下瑟瑟不已,心虛的表情寫滿了臉。
媞禎淡淡微笑,盯著她看似無神的雙眸,「怎麼了?上回說了你一次,到現在還在氣頭上呢?如今連一聲姐姐都不肯叫?」
她窒了一下,「大姐姐。」
媞禎掐一掐她的臉,笑:「這就對了。姐妹之間哪來的隔夜仇。」
於是捧著一盞燕窩,輕輕攪動著:「這是我特地叫人給你熬的百合蓮子湯,最是美容養顏。」
心裡有心事,連著飲食也清減了不少,懨懨地沒有胃口。毓姚只是接過來,手中握著的銀調羹想了半天,才敢抬頭直視著媞禎的眼睛。
媞禎嘴唇一動,終於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好似欣慰的笑了一笑,又安撫了她幾句,便借著石舫有事告辭了。
只是淡淡哼了句,「是麼?」
媞禎坐在廊下的圈椅上,慵懶的姿勢讓人想起夏日碧波池中盛綻的蓮花。
媞禎閉了閉目,長出一口氣,「她的那些心思我都知道,只是忽然想起了殿下的提醒……你說與其讓毓姚繼續可憐他,還不如以退為進,讓她徹底厭惡地好。」
毓姚眸光落定的點頭,聲音反而有些飄忽,「姐姐說得極是。」
媞禎靠著背後的馥香花團紋軟枕,沉吟說:「那自然是有內鬼偷了去的。」
又拉起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所以是金子總會發光,黃沙掩蓋不住珍珠的光芒,蔣文才若真是德才兼備的,明年春闈後自會揭曉,你說是不是?」
蘇哲愣怔的看了她一眼,聲音如貼著地面旋過的冷風:「即是如此,姑娘又覺得那藥方怎麼會平白無故到了蔣文才手裡?」
媞禎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鬆弛,仿佛被撥開了重重雲霧,有雲淡風清的清明,微笑道:「你肯這麼想自然是好,其實只要人有可取之處,得到重用也不過早晚事。」
起初人們並不相信,直到後來,他親自將這藥方給了賑災地的太醫驗證,幾番試驗過後,一些病重的患者已經有些起色,頓時壓上百姓心上的石頭,鬆了大半。
抿了抿唇,躊躇道:「那日大伯把我叫去也說了許多,既是擇人要慎重,那……那是不是有文才和功德就是好的?」
她用手指彈一彈玉鐲道:「這藥方原就是我讓吳斌生按著顧姐夫的提供的消息研製的,我怎會不信?」
文繡一路跟隨了好久,直到下了長廊轉過彎,才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之前二姑娘為了姓蔣的跟您吵得不可開交,怎麼如今咱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蘇哲瞬間閃出一道猶疑的光,但很快被媞禎撫落,「這件事我都知道,但其實蔣文才拿到的那個藥方也不完全對,不是麼?」
一時間,治療鼠疫的方子傳遍了每一處賑災之地,更有甚太醫道:「蔣公子仗義疏財,待疫情好轉之後,老夫一定向陛下言謝,厚賞於您。」
而蔣文才的橫刀插入,反倒叫一時極力在旁安撫災情的溫鈺和顧敞默默了良久,更甚連向來醫術絕佳的吳斌生也瞠目結舌。
媞禎一慟,驀然抬頭迎上他略有幽怨的眼神。
他的臉色隨著她的話語急遽轉變,卻終究順從的點了點頭,「老師只寫出大半,因未確定犀角粉的代替藥材,一時不敢亂用,只收在了石府藥房的箱屜里。」
外面鼠疫的情形依舊風雲不減,那股陰霾的籠罩,就像是陰陰津津的死人味兒,攏在鼻頭,令人作嘔難聞。
她握起雙手,看著天邊風雨欲來的陰雲,覷起眉頭,「我就不信一心往上爬的,他能做出什麼功德和業績來?」
蘇哲慢慢收斂了笑容,如實回答:「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如今鼠疫被治住,壞事是治療鼠疫的藥方是蔣文才提供的。」
柔軟厚密的地毯踩在足下綿軟無聲,風呼呼刮過耳邊,頭上的翡翠流蘇在風裡瀝瀝作響,就跟她此時心情一般。
媞禎聽著他話,氣色依舊極好,很是潤澤,仿佛並未因這個消息而有絲毫的驚訝。
蘇哲聞信到府里給媞禎請安,見她正在指點兆緒的功課,忙躬身行了一禮,朝文繡使一使眼色。
她抿了抿唇,問:「外頭是出什麼事了嗎?」
媞禎微笑道:「這是自然,德行和人品最要緊。」
他說著,雙眉一時蹙很緊,「人在虛弱的情況下服用,只怕……會出大事。」
媞禎很快的點了頭:「我信。」
蘇哲微笑道:「剛才說話不方便,有勞姑娘這一趟了。」
一個酒販商戶,怎麼突然有了治療鼠疫之術,且擅長至此,自然少不了叫人揣測。
她遲疑的轉著眼睛,「您說……一個人的心性真能轉得如此之快麼?」
他繼續解釋道:「蔣文才那個藥方雖對了大半,卻私自將預備選代替犀角粉的白茅根,換成了更為便宜的芒硝和生地黃,又亂加了不少成效快藥材,雖是功效倍增,但是藥性太兇,尤其是對於孕婦、老弱而言……」
真正有光破雲照在大地上,還是在幾日後,一張治療鼠疫的方子破天荒出現在了蔣氏酒館裡。
果然沒多久,媞禎扶著文繡從書房裡出來。
毓姚起先還微有不豫之色,待聽到最後,竟慢慢笑逐顏開,連連點頭:「姐姐既說如此,那如今我也知道了。」
蘇哲心中激憤,口氣不免生硬氣兒,「若奴才說這治療鼠疫的方子大半出自吳先生的手筆,姑娘信麼?」
據蔣文才所說,那是他父輩從幾年前的鼠疫中保留下來的,治療鼠疫最是管用。
他不覺低頭試探道:「姑娘可相信,一個酒販在一夜之間可以無地生瓜?只怕難免叫人疑惑吧,除非……除非那藥方不是他的。」
她冷冷一笑,眼波宛轉,「是他急功近利,便是有事也是他的事。倒不如回去讓你老師好好想想緩解他方子的辦法。」
便示意了一個眼色給他,「鳥盡弓藏,只怕他的好日子就要到頭,而你老師……才剛剛開始。」
蘇哲忽地明白,腦中一片冷澈,幾乎收不住唇際的一抹冷笑,便默默施了一禮無聲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