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赫熱鬧的場景再次回歸眾人視線,便是石父壽辰那日。
比起之前許多年的隱忍低調,這次繁華的顯得格外的志得意滿,不少士族大夫的賀禮接來相送,加之祝賀媞禎有孕之喜,一時間別開生面。
只有周宜水還訥訥的,似乎還在為人世間的「死而復活」而惆悵。不過索性在道觀也尋得無果,一時間默默地淡然了。
只是嘴角不免有些感慨,「這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鄒先生也離開長安快一年了吧。不知道鄒先生最近可好?」
顯瑀乍聞他忽然提起鄒忌平,不覺手心發涼,倒是媞禎淡淡的回,「前不久我收到過信,鄒先生輔佐真定公在邊境設下了沙障,為抵禦外敵做了不小的貢獻,可謂大功一件呢。」
周宜水「哦」了一聲,「只是總覺得以鄒先生的才能在邊境施展可惜了,一時好奇他為什麼非去不可?」
媞禎只是微笑,「這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只怕沒人比他心裡更清楚。」
他凝神的片刻,深邃目光中拂過無限的痛心,「也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有微風倏然吹進,春天的正午帶著花葉生命蓬勃的氣味。石父扶著丫鬟令儀進來,看著周宜水欲言又止的神情,緩緩道:「你們聊得開心,我一來倒讓你們拘束了。」
顯瑀斜斜搖頭,上前搭過手,「怎麼會?巴不得您過來才是,您可是我們的老壽星,還等著姑父您來給我們開宴呢!」
她抬頭看著她,「可如今,為什麼你得到你想要的,卻還管束我,難道我就不能像你一樣自由麼?」
「大姐姐……我一直把你當親姐姐的,雖然咱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為人也不親切,但我一直覺得你只是性格如此,畢竟你也為了跟殿下在一起愛得那麼熱烈,那麼肆無忌憚,甚至一顧離開家,跟大伯置氣。」
春香團福錦簾垂得嚴嚴實實,忽然被人掀起半邊,外頭毓姚的聲音跟著冷風一同灌入,「不用找了,我這就來了!」
為了石父的壽辰,暢音閣的戲自是準備許久。眼見飯後毓姚要拉著蔣文才過去,媞禎便讓文繡叫住了他二人,然而最後來的卻只有毓姚一個。
他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低手整一整自己衣衫,作揖道:「鄙人姓蔣,名文才,是特地跟二姑娘來拜見老爺子的。」
所有人都隱隱肉跳了一下,情不自禁覷起眼。
石父凝神片刻,便也點下了頭,「即使如此,那便入席吧。」招手喚來曹休,「叫人再備一把椅子來。」
顯瑀呵呵一笑,懶懶眯起眼睛,厭道:「怪不得說蔣公子是讀書人,懂得真多,說的好像跟自己生過一樣似的,誰不重要說得輕飄飄的。」
日頭暖和,照地他臉頰十分的細膩,雖然五官不如溫鈺那般俊美優秀,卻依稀可以看出些清秀,獨獨一雙三白眼顯得十分精明。
「方才老三把蔣文才的事都跟我說了,如果說方才是看在賓客的面子上咱們按兵不動,那麼現在我告訴,你跟他之間沒可能,還是儘快斷了吧!」
蔣文才卻揚起眉頭,「只是這清淡的到底沒有營養,雞鴨鵝肉才能把孩子養得壯,王妃您自己不要緊,孩子最要緊。」
蔣文才傲然地接下話:「我爹娘說了,身為商戶也該自強,所以我一直讀書,不曾丟了家裡的臉。」
然隨之而來的卻還有另一個腳步聲,媞禎端坐著,抬頭直只見一身灰藍寬袖衫的男子隨著毓姚身後亦步亦趨。
毓姚眉目恬靜,仿佛安然承受,「上回元宵燈會的時候,蔣公子曾幫過我一回,就是上回我跟您說的,就是他把我河邊拉上來的。」
「倒是你,與其在這裡問我為什麼,不如想想當初他接近你是否有預謀。」
他說到這兒,眾人的眼睛都個個突出來。誰都知道自溫鈺重返大魏,最忌諱的便是曾經「端慧太子」這個身份,如今被人舊事重提,誰知外傳出去不會被有心人揣測呢。
石父微微一驚,似是意外,「是麼,毓姚?」
然門外的小廝將把椅子拉上來,蔣文才一把將椅子拽去了溫鈺的身邊坐下,「鄙人一直仰慕秦王殿下的才學,不知何時能跟殿下討教一二呢?」
溫鈺眉頭微動,「往事不可追,過去之事又怎能重提。」
他伸手一指自己手裡禮盒,「這是蒼海郡的人參,價值千金,是我特地托人從外地帶來的,還請您笑納。」
曹休答應了一聲,吩咐下去,又轉回石父身邊挪出一個坐次。
他露了幾絲笑意,柔聲說:「聽說蔣公子出身販酒『世家』,今日一見果真若熏若醉,『出口成章』,不輸家門風範。」
蔣文才見他們笑得如此失態,一時還是為解過味來,還是毓姚實在看不下去,才出聲打斷了他,「快些吃吧,一會還要看戲喝茶呢!」
溫鈺看也不看他,只是如往常一般隨和地笑:「書中自有黃金屋,哪裡是什麼才學,不過是多學多看罷了。」
媞禎擺擺手,倦怠道:「用不著,我喜歡吃什麼,我娘家和殿下是不會虧待我的,多謝蔣公子好心。」
毓姚似有不服,「可為什麼別人可以,就蔣文才不可以?」
世上竟有這樣蠢笨的人,居然還叫「文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連別人拐著彎罵他缺腦子都沒聽出來。
媞禎幽深雙眸,直欲看到她無窮無盡的心底去。
蔣文才道,「殿下說得及是,想當年殿下還是端慧太子之時,便是以熟讀成誦聞名遐邇,端慧太子的教導,草民又怎能不聽呢!」
她抿起唇笑,「大伯,我想著您說做人要知恩圖報的,所以就想趁著您高興,叫他過來吃頓飯。」
屋裡很寂靜,對著媞禎一個人,毓姚到底還是有些畏懼,「他說要先去更衣,過會再來。」
媞禎和顯瑀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不覺傳染著一桌的人都捂著嘴偷笑。
那蔣文才愣了愣,倒也很得意的接過,「殿下賞得,草民一定回去好好品嘗,一看這核桃就金貴多美味,一定多吃多補!」
誰料石父那裡還未張口,那男子竟徑直走朝溫鈺撲通一跪,「草民給殿下請安,殿下祥瑞金安!」
良久,溫鈺才看向他道,「蔣公子有心了。不想你要兼顧學業,還要英雄救美,索性如今還有時間關心內子的腹中孩兒,真是難得。」
男子極速地抬起笑臉看向石父,「聽說大伯今兒過壽,我特地帶來了賀禮。」
她的聲音雖輕,卻一字一字清晰如雪地碾痕。
石父笑了笑,指著桌子道,「一家子吃飯便是想吃便吃,也等久了吧,那咱們趕快入席。」
她的聲音清晰而分明,不容毓姚的避閃,「他是圖什麼,為什麼,你最好分得清楚,別再執迷不悟。你想要好郎婿,怎麼挑都是世家清白的子弟,何處不比得過一個蔣文才?」
說著,便挪步進花廳,一時間宴食上來,文繡添飯,令儀布菜,文鴛舀湯,席間熱攏地聊起來,石父一一尋過後,卻忽然皺起眉。
媞禎與溫鈺的臉色俱是微微一愕,縱使敦厚有涵養,聽了這麼沒有分寸的話臉也情不自禁拉下來。
毓姚不覺低下頭,隱晦地咳嗽了一聲。
毓姚的聲音清凌凌的,宛若堅冰相觸,「為什麼?」
蔣文才仍舊沾沾自喜,「我這也是為殿下的孩子著想。」
問:「怎麼不見二丫頭?」
溫鈺見狀便問,「要不我去叫人出去找找?」
媞禎輕輕呼出一口氣,「你也知道春闈只是被延期了,不是被取消了?既然是延期,他怎就苦等不得,難道天下學子都會因延期而棄考麼?」
石慎微微鄙夷,「不知道你是……」
溫鈺微微一笑,「是這樣不錯。」便轉身吩咐管彤,「去拿盤核桃來,給蔣公子好好補補。」
毓姚的神色冰冷的如冰封的湖面,聲音低微得如喘息一般,一浪逼著一浪。
便加了一筷子百合片放在媞禎的碗裡,笑著慰問,「這是龍山新採摘的百合,最是爽口。」
蔣文才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女子,瞬間意會:「都忘了恭喜王妃有身孕了,聽我娘說孕婦初期最是要補血養氣,不若明天我買兩隻雞給王妃補補。」
毓姚一聽,險險打翻手中茶盞,「姐姐他不是這樣的人,我了解他,他只是太想成功,太想改變一切了。不若是春闈被延期,他也不會如此。」
媞禎十分的果決,「沒有為什麼,憑他的出身、人品、所作所為就是不可以!」
「為什麼?你是裝傻還是真無知?你瞧瞧方才他進屋做什麼,直奔著殿下就去了,脫口就是攀親,可知他為了這一刻準備了多久?」
媞禎坐在堂上,扶了扶鬢邊的銀累絲珍珠鳳釵,「是麼,他是去更衣了?還是去暢音閣里到殿下面前打秋風去了?」
是毓嬛先答道,「方才二姐姐說要出去一趟,怕是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毓嬛看蔣文才如此,忍不住冷笑一聲,只作壁上觀。
她說起話依舊瑟瑟發抖,「是你們給我挑的人都很好,每一個要麼有權,要麼有錢,我一直以為你們對我是真好,可如今我真正找到對我好的,你們卻都看不上。」
她頹然挺直身子,冷然質問:「究竟是你們真的疼愛我,還是我只是你們拿去聯姻的工具?」
不好意思,更遲了。
太困了,睡一覺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