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雁字無回
三日後蕭在禮遞上了辭呈,夜裡設大宴相送。♢🐚 ➅❾ร𝒽U𝓍.Ć𝕠๓ 😳♖席間歌舞歡躍,仿佛襄國暗中的舉動不似存在一般,推杯換盞間格外太平和順。只有蕭離心思並不安定,看向溫鈺一側空空的位置,隱約失落著什麼。
殷珠亦是被那個位置牽絆住了目光,一時不覺盈盈淚光,心潮翻湧。
怕相見尷尬,又怕不見以後不復再見。可如今媞禎給了她的答案。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不見便是不見。
闊而遠的天際里暮靄沉沉寒蟬淒切,重重殿宇樓閣在晚霞的暗色餘暉下,逐漸演變成深邃而單薄的數迭剪影。
時近月中,月亮如洞庭秋水的銀盤,幾盡圓滿的形狀。媞禎坐在庭中的鞦韆上,望著北側的宮牆,嘆息如透明的蟬翼不易察覺,卻還是讓文繡給聽見了。
文繡問:「如今襄國使臣離開,這場鬧劇也算是告了一段落,怎麼您並不開心?」
媞禎靠在鞦韆繩上,聲音有些稀疏而清淡,「只是,可憐顏色好陰涼,葉剪紅箋花撲霜。想到殷珠遠走他鄉,終究有些遺憾。」
「所以,」文繡疑惑道:「您才不想去赴宴?」
「這赴宴又得見面,見了又不知道說什麼。勸她保重,可不是我,她也不會家破人亡;勸她餘生歡喜,可都家破人亡還有什麼可歡喜的?」
喉頭幾乎要哽咽住,極力掙脫這種情緒,「罷了……罷了……」
廊下石榴葉舒捲喜人,落在青磚上烙下一層蜿蜒曲折的影子,她低下頭,去看那影子,身後忽然傳來溫潤繾綣的聲音。
「誰家的女子唉聲嘆氣呢?這人生長遠,且可『罷』字了得,後面的風光還繁華依舊呢。」
媞禎的目光倏然一緊,回身看去,「師兄?」
沈望舒眼波里墨色的漣漪起伏,提這一袋點心在她面前,「這是楊雪心做的藕粉桂花糕,你喜歡吃甜的,特地給你帶的,後兒就是中秋了,先提前嘗嘗鮮。」
媞禎接過來,嘻嘻一笑,「這麼早就吃上了,算提前過節了。」
沈望舒放下拐杖坐在石凳上,有些感慨的看她,「是吶,過節了。」
不覺有記憶的篇章從眼前飄過,他念叨起來,「記得從前你最愛吃甜的,學府管得嚴,不讓從外頭摸食吃,你就把點心偷偷藏在被窩裡,偷著吃。直到有次你買的楊梅團團破了,弄得一鋪蓋全是血紅色,翻身染了一後背,給乃矜給嚇壞了,到處喊著殺人了、玄機被殺了,弄得學府雞犬不寧。」
媞禎微微垂首,唇角泛起輕柔笑意,又取了一塊桂花糕吃,「是啊,後來我被夫子打了五十下手板,還是師兄給我帶藥包紮的。」
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貪戀,「你很久……很久沒喊我士溪哥哥了。」良久,到底還是輕輕道:「沒什麼,其實,今兒過來就是想跟你說聲我打算走了。」
媞禎因事先知道,很是坦然,「什麼時候?」緊接著詳盡給他交代,「平陽那裡我都已經替你打點穩妥了,肖舫主是自己人,他會照顧你,你有什麼需求,就直接跟他說,千萬別客氣。」
「不是去平陽……」他咕噥半天嘴,才道:「我打算後日跟著真定公啟程去北麓關。」
媞禎怔怔一愣,「去北麓關?!」
沈望舒向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輕聲道:「玄機,你先別急著否決,我也不是突發奇想提出這個要求的。而是在觀音山這場內亂中,我發現這個國家依舊岌岌可危,即便襄國那場宮變以咱們以勝利收場,即便杜重誨、楊思權都死了,但是不安的因素依舊還在。」
他仰天長嘆,悠然搖頭,「原師尚未北定,燕京尚未收回,我不應該安息養生,無聊度日,應該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我想如果沈家軍還在,我父母兄弟還在,他們也一定會披甲上陣,保家衛國。」
「可是這次怎麼可以跟從前比呢?且不說你身體不好,而且北麓關環境惡劣,根本不利於你養病!我不擔心你應對不了形勢,而是擔心你的病情惡化。」
「我問過鍾老先生,他願意跟我去。」他薄薄的笑意中充滿了如霜的淡然,「其實這都是次要是。而是,玄機……生前再風光最後都會離開,福深壽長要送走每一個愛你的和你愛的人,福薄命短則見不到想見的人,幹不了該幹的事。所以啊我們只要做到珍惜路上所遇到風景就好,不必在意結局,所謂的結局其實也不過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他言辭懇切道:「而回到沈望舒的身份就是我的另一個故事。我是將門虎子,是宿衛軍將沈燁的三公子,我身上流著武將的血,為大魏鎮守疆土是我的職責。」
他唇角泛起一點黯淡的笑意,「前半生我如父母的夙願做了一個文人墨客,最後的日裡子……我想做一次我自己。」
「士溪哥哥……」眼淚沖淡了脂粉,媞禎的臉色有些透明的蒼白。
「我知道你會明白我的,就像我現在明白你一樣。」
他看向她,心底有強烈的澀意,卻只是輕描淡寫地扣在她的肩上。
「劉溫鈺是個可堪託付的人,雖然我曾經覺得他有些儒弱,可是我現在並不那麼覺得。因為我發現,好像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哪怕是在他最該伏低做小的時候,他也會為了你的利益一次一次的掙扎。一個人的最低處尚且如此,我還有什麼不放心。」
忽然嘆了口氣,「平陽學府辭別後,其實我們早就該各歸各位了,以後你安心做你的王妃,而我繼續我的從戎歲月。這樣……一都回到原點了。」
「原點?」媞禎粲然微笑,「能回到原點確實很好。」
她輕輕側臉,看向天邊的月兒,「而且你的決定,我怎麼會不答應,如果這對你而言是最好的話。」
終於還是抬眸凝淚,「那……以後山高路遠,綠水長青,若是有緣……江湖再見。」
沈望舒頷首,輕聲道:「江湖再見。」
轉眼見一片落葉從枝頭墜落,似心底無聲的一句嘆惋。
其實有時老天很不做巧,沈望舒離開那日正好是八月十五,卻恰好那日下了毛毛細雨,註定是個看不見月亮的中秋。
長亭外送別,媞禎、溫鈺和顯瑀都去了,除了一字字「珍重、珍重」,也到不明白到底在為什麼別離,因為這註定是個永遠的別離。
倒是一邊的呼延晏交代給溫鈺很多話,「如今看在京中安穩,舅舅這番走倒是走得應該,免得我留下來,把你勢頭壯得更大惹皇帝疑心,只有我走的遠遠的你才能大伸手腳,今後在秦王這個位子上,要萬般小心。」
說著眼神就止不住往媞禎那裡瞧,「你這個王妃啊……其實舅舅也不是不願你有寵愛之人,只是皇家子弟不該有鍾愛之人……」
看著溫鈺有些不耐煩,就只能道:「你自己加小心吧,至於你送進來的這個鄒先生,我會多關照的。」便上馬揚鞭,令著大軍整裝待發。
馬聲催急,沈望舒也早已被扶上馬,他看了看顯瑀,又看了看媞禎,最後看了看溫鈺,深吸一口氣兒,滿心滿意的踏實。
他對一側的鐘老先生說:「走,咱們去見識見識塞外風光。」
烏騅駿馬,銀甲鐵盔,胸中暢快淋漓的感覺還是那麼熟悉,如同少年熱血,蕩漾心中揮之不去。最後他看向媞禎莞爾一笑,旋即策馬離去。
媞禎望著他銀白色的背影,勉力給予著回笑,柔婉低下頭去。少年之情,共謀之義,都在隨著馬踏沙地聲音漸漸遠去。
放眼十萬男兒,奔騰如虎。他也隨著他們奔向他的結局。
窒息的感覺如江濤連綿,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有滾燙的淚水再度從眼中滑落,朦朦淚眼中,仿佛許久以前初見那日,他溫暖的懷抱摟著尚小的自己,安撫住自己初來乍到的神情,「石妹妹,我是沈家三哥哥,我叫沈士溪。」
那年她十歲,他十六,站在蔥蔥鬱郁的菩提樹下,水波無瀾,光影搖曳,是同居平陽里,兩小無嫌猜的學生時光。
人生若只如初見,這就是她跟他的初見,也是朦朧暗戀萌發的地方。那時的他,笑容清澈而甘醇,並無今日這般滄桑憔悴。
也,並無如今寥落無幾的命數。
若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多好,就永遠不會有今日的分崩離析,身殘家破。
她睏倦地想著,看著這樣陰霾的天,失聲啜泣。
因為望舒……是月神的名字,可是今天,卻註定不會再有月亮了……
斯人已去,以光為媒,此情長存。
沈望舒告辭,江湖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