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巫蠱之禍(上)
媞禎早知陳修儀精明勝過她表姐淑妃,不意她竟有如此計較。
昔日武帝晚年之殃,衛氏慘夷三族,人皆坐誅,其影響之大甚至撼動了西漢政治的根本。莫說是如今皇帝心心念念的皇后,只怕涉及此禍亂,雷霆之怒絕對不壓於壽宴當日。
面上若無其事並不能掩去心底的波瀾橫生,然媞禎心裡早已打算,曼聲緩起笑意,「淑妃為皇后祈福是她後宮嬪御的本分,只要是管鳳體康健,莫說是淑妃,便是我們又何不為。」
陳修儀聲音溫婉若春水,「王妃所言極是。」又擺弄起手中一叢桃紅色的榆葉梅,「中宮久病,淑妃閉門,宮中奴才也是越發殆懶,好幾天前昭陽殿有個觸主被罰的,叫小立子,仔細問起來也是可憐,家裡的全要病死了。」
媞禎哦了一聲,「修儀還是跟從前一樣是個熱心腸,只不過你瞧我這新得花瓶,這瓶嘴會不會太大了?」
陳修儀笑著搖頭,「怎會?它配您剛剛好,細口頸小,好看極了。何況……這瓶身下的小房子跟人惟妙惟肖,都老老實實握在佛手上呢。」
三言兩語溫續了幾句,陳修儀便打著為皇后推拿的旗號到椒房殿請安去了。看著她遠走,媞禎慢慢眯起眼,班若道:「姑娘真的打算幫她嗎?」
從鏤花窗格前望出去,臨水池邊的身影修長嫵媚,媞禎抬一抬手肘,對著那一影微斂星眸,「如果她的目的是淑妃倒也無妨,畢竟南陽王還吊著一口氣呢,不在此刻乘勝追擊,真來日翻了身就麻煩呢?」
班若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覺嘆道:「那陳修儀……」
媞禎不以為然,「她心裡想的什麼我知道,一身推拿功夫把皇后弄成這個樣子,怕是一時太醫都查不出來。😲♧ ➅9𝐬卄𝓊ⓧ.ᶜᗝΜ ♖☞」她略一沉吟一下,片刻揚了揚臉,「可棋子畢竟是棋子,她想永攀高位,只怕她還不配。反正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接著幾日天氣炎熱不堪。到了晚間便風涼雨驟,雷雨大作,幾番冷熱不調,陳修儀便得了風寒臥病不起。這一病便連著好些日子沒有好轉的跡象,頭痛欲裂,人也逐漸憔悴了下去。皇后那裡也是反覆依舊,甚至是吃什麼吐什麼,人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
如此一來皇帝不免心疼,早午晚都要來一次,連藥也是煨好了親自一勺一勺送到皇后唇邊。這日晨起精神略略好些,媞禎和鄭娞來看皇后,正好皇帝早朝下來探視,見皇后氣色潤了些,不免舒了一口氣兒,媞禎換過身,讓皇帝陪坐在側,他拉了一把皇后的手,緊緊地握,「藥都吃了好些日子了,怎麼還不見好,看來是太醫無用,得去民間想想法子。」
皇后盈然一笑,溫婉低首,「病來如山倒,病去如秋絲,哪能好那麼快呢。這兩日吃些藥,還有禎兒和娞兒陪著,我好受多了。」
皇帝有些怨恨,「都怪那個逆子,把你氣成這個樣子,憑他怎麼鬧朕都不在意,偏偏動心思動到了這個份上,倒也不必留他在京了,早去封地也好。」
皇后雙眉舒展,已然虛弱聲淺,「男孩子家爭強好勝也是有的,是我們母女福薄,怨不著他,畢竟他初心也是好的。」
他攫住她的手,「你總是為別人考慮。」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續著溫情。晨光如畫,安靜相對時,滿屏溢出幾分恬淡相守之意,宛如民間夫妻一般。
媞禎淡淡看著,忽然外面的遊廊處傳來奔逐喧譁之聲,一個小太監幾乎是搶跪了下來,「不好了陛下!我家修儀暈倒了!」
皇帝一怔,「什麼!還不快去傳太醫看看!」
皇后急忙扶住他,「還是陛下您親自去看看吧,妾已經好很多了,修儀這回病的厲害,還是您在身邊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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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思慮再三,到底應了皇后的話,他起身要走,媞禎換過位來坐在床邊,拿帕子慢慢擦拭皇后臉頰的虛汗,哪想剛過一陣,皇帝腳步還未邁出宮門,皇后就斜依著身子暈倒過去,駭得滿殿驚呼不已,立時皇帝哪還走的了,急往屋裡趕,叫太醫過來看病。
可這一回卻與前幾次都有不同,太醫號脈號了半天,竟是納罕地嘶了一聲,「皇后殿下脈象平和,並沒有什麼症狀啊!」
皇帝沉下臉發急,「既然脈象平和,那皇后怎麼會無故暈倒,且非是你這個太醫無能!」
太醫急忙惶恐跪地,「臣雖不但稱為第一神醫,但憑臣號脈多年,這確實脈象無礙,陛下若不信,可命太醫院一眾太醫會診號脈。」
旦暮一風未平,然一波又起,還是陳修儀那裡來的太監,猴急似跪爬在門檻那裡,驚得急哭,「陛下,陛下!不好了!」
皇帝已有些不耐煩,「又怎麼了?」
那小太監潺潺噎噎,淚一顆一顆往下崩,「我們修儀……修儀她瘋了,不知道怎麼忽然精神了起來,拿著劍,說是要殺死自己!」說著就拿起袖子擦起眼睛來,「我們都被嚇壞了……快牽制不住了!」
聽著一個兩個的不好,皇帝的臉色簡直青得發紫,背起手來問:「太醫呢,沒看出修儀得了什麼瘋病?」
小太監輕嘆一聲,仿佛一言難盡,「這奇就奇在太醫說修儀脈象一切正常啊,奴才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向您請示吶!」
「又一個脈象平和?」皇帝目光有難掩的疑慮,無力垂下手細細琢磨。
然思緒未滑動一刻,媞禎在邊上咬起手指頭顫顫巍巍起來,「怎麼聽起來,皇后和修儀的症狀,倒像是被人……被人給下蠱了似的呢。」
聲音很低,卻仿佛是暮靄沉沉中,有巨大的鐘聲自天際轟然傳來,直直震落與皇帝的天靈蓋上。
皇帝暗暗心驚,臉上卻是一絲不露,寒星雙眸低垂嗔她,「什麼鬼力亂神之說!你身為王妃,怎能言語卻如此虛妄,一點規矩都不懂!」
驟然的發作,嚇得媞禎渾身一怔,急忙捻著裙子跪下,道:「妾不敢妄言,只是昔日妾在柔然之時,確實曾見過中蠱之人的症狀,身弱、發昏,與皇后和修儀一般無二,起初還只是如此,嚴重些便會喪失神智,癲狂自殘,直至因神經衰弱力竭而亡。妾一直跟在皇后身邊,看著皇后這樣……實在害怕。」
鄭娞聽得指尖微微發顫,一時也害怕得捏起絹子,望著皇帝道:「王妃姐姐從不會言虛妄之事,只是眼下修儀已經瘋癲,若真如此,危急到皇后,實在是陛下想都不敢想。」
她斂下衣衫,毅然下跪,「臣女斗膽一言,陛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吶!」
禺寧的臉有一半落在陰影中,惻然看著皇后羸弱的模樣,指甲摳進掌心發痛,「不說王妃和公主疑心,奴婢也有疑心。這些日子以來,皇后殿下一直反覆不適,實在太詭異了,奴婢記得孕初期,殿下的胎象是很穩的,怎麼會因為驚嚇就至此了呢?」
她嘴唇有些輕顫,魚眼般灰敗含吞淚珠,「皇后……皇后怎會無緣無故病重到這個分上……」
伶仃的嘆息如黃昏時瀰漫的煙色,媞禎微微吹下眼眸,「是吶,妾猶記得孕初之時皇后一直與妾作伴,向來是很康健的,怎會忽然變成這樣呢……皇后是那麼好的人,究竟是誰要害她?」說著拿手抹起淚來。
「不是意外……」皇帝的身子一震,似落石入水驚起的波瀾壯闊,僅一瞬,面容陰翳得仿佛窗外的天光,震聲道:「李廣,你親自和楊雪心帶著人搜宮,一處都別放過,如有反抗不搜者,直接按罪處壓入暴室審訊!朕倒要看看,是誰敢咒害皇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