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玉庭瑞色

  晨曦的陽光如薄似霧,窗外是一泓雀鳴。媞禎醒的很早,溫鈺在床上摸了個空,攏著睡袍起身,見一袖柳身坐在窗前的桌上研墨提筆,孜孜不倦。

  他趿了鞋下地,就近坐在她身邊,慵懶的聲線透著歡情後的魘足,「寫什麼呢?」

  她不給看,將紙條捲起來裝進一個小香囊中,「消魂當此際,香囊解相思。等你回去偷偷看。」說著將東西貼身塞進他的袖口。

  看她彎著眼伶仃可愛,低頭啵地親她一下。想起今天要走,還是有些愁眉不展,吸了口氣從背後抱著她,撼了撼,領口脫落下來,露出粟米大小的紅痣。

  他有些愣,小心用唇輕嘬著,「什麼時候長的痣?」

  聲線在耳邊一激,白嫩的手指沾了一星黑墨,她不答話,只是嬌滴滴的看著他,聲軟軟的在喉間滾過,「是嗎?既得紅梅點綴,你說當成花心成妝好不好呢?」

  他笑著替她正了正衣襟,到鏡前慢慢勻起胭脂。等到收拾穿扮妝發成,太陽也逐漸懸在了中央。

  這一日的筵席別開生面,自五品以上官員和命婦皆攜子帶女到場,桂宮之中一應玉砌雕蘭,殿閣輝煌,風景宜嘉,一邊飲酒歡會一邊賞如畫美景,是何等的賞心樂事。唯一不足的是桂宮離太液池甚遠,無水景可以觀看。

  人影幢幢,如蝶飛舞,一樁極樂之宴,似乎宣盡了皇后的無上榮寵,席間的看客只有漫溢的笑臉,無一不是和顏悅色之相。除卻臨海王。

  媞禎和溫鈺坐於右二間,與鄭娞一前一後,酒至半酣,歌舞也覺得發膩,席間不免說起了話。

  「我在宮裡就常聽人言,說殿下巧手成妝,能畫花卉,今兒是瞧得正正好,果然是精緻玲瓏的一朵『後庭花』。」

  媞禎不由好奇,「怎麼這些事宮裡還有言傳?」

  鄭娞和靜微笑,「何止是言傳,半年前臨海王可是在朝上狠狠參過殿下一本,說什麼……『媚於婦人,行舉輕佻,礙於官本倫常』,結果被殿下生懟了去,這怎麼不舉眾皆知。」

  媞禎轉頭盯了溫鈺一眼,「你說了什麼呀?」

  溫鈺卻捏著酒杯笑眼相對,「我不過說『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而已,其實只是實話實說。皇帝是老積年,在別處不對付,在這處他可是深知我的苦楚。」

  媞禎縱然自矜,聽得這樣的話霎時臉的紅了,溫鈺抓她的手輕輕一捏,「人之大欲,天地存焉,描眉化妝的聽來不比蒸姬煮妾文雅多了。」

  饒是朝信珠玉在前,皇帝又是個護妻的中行家,除了表以言笑之外,到底沒什麼措辭開發他。

  鄭娞捻了手帕笑,「如今宮中與各地都奉行以花鈿為夫妻恩愛之風,殿下和姐姐這一段佳話,旁人都羨艷不已。」說著她指了一眼陳婕妤,偷偷在媞禎耳邊道:「我聽聞陳婕妤不是也向姐姐取經呢?」

  她說罷掩嘴,駭得媞禎睫毛不住翕動,差些酒杯都沒端住,啪得一下拍她手上,「從哪兒聽的?一日不見好不知羞!」

  「我哪兒有?」鄭娞癟著嘴向溫鈺眨眨眼睛,似要討個道理一般,「殿下您說是不是?我可是最溫厚有禮的,只有白染成黑,哪有黑變成白,姐姐這話不是怪錯人了?」

  媞禎一聽,忙螓首擺動,用手肘戳著他的腰窩叫他不要起鬨,溫鈺悻悻笑了半天,果然什麼也沒說,只是偶爾提起了園子裡的瓔珞寶珠發苞了。

  三個人聊得健談,卻是叫殷珠看在眼裡有些失落。怎麼說,她總覺得她跟媞禎之間隔著些什麼,並沒有公主那般恰然自得,心裡汩汩的,轉頭看向一旁的孟獻城,似乎今日裡他也不甚歡顏。

  不覺過了一陣,有宮人來報,「婕妤在太液池邊備下賀禮,請陛下與皇后移步同觀。」

  皇后微微笑道:「不知陳婕妤在做什麼,陛下就陪妾去看看吧。」

  她的要求,皇帝向來無一不應,龍行鳳駕,眾人隨著步伐往太液池邊移動,不覺輕嗅,開始已有淡淡的花香,直到有一人飛快的喊出,「是紅蓮!」

  四月的時節,原本就不是蓮花盛開的季節,更何況是色澤勻稱的紅蓮,此刻如珠寶堆落一般綻無數蓮葉之上,亭亭玉立,美若雲霞暮錦,碧光搖曳間恍若一池的瓊瑤。

  皇后正賞得目不暇接,陳婕妤捧著一株蓮花盈盈蹲安,「妾恭以滿池紅蓮,恭祝皇后殿下慶衍萱疇,步步生蓮,願陛下與皇后佳期衍衍,蓮枝比翼。」說罷將花蕊高高奉上。

  那蓮莖已磨平的倒刺,所以握在手裡格外溫潤平滑,皇后十分喜愛,自比臉前輕嗅,已是笑容嫣然,「予只是以為你會有些新奇的點子,不想開源節流,竟辦得這樣物華貌實,真是叫予嘆為觀止。」

  她看向皇帝,目已旋波,「陛下,不若今日您替妾行賞一回?」

  陳婕妤柳眉輕揚,秋水含煙的眼睛燦燦如星,「妾不敢居以首功,此番引溫泉水催花開之策,全是濟陰王妃的主意,妾不過是借花獻佛,做些細微之事罷了。」

  移時話落,皇帝的眼光便越過溫鈺的身影看向媞禎。如無數寒芒背刺,迫使她糯糯站起,從人群中走出來斂衽下拜,卻當即被皇后派來的女官扶了住,「可使不得,有身子的哪能受得了累。」

  淑妃明眸善徠,紅唇微潤盈盈嬌笑:「早聽聞王妃聰穎,深得濟陰王寵愛,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只是原以為這湖蓮花是婕妤妹妹別出心裁,到頭竟是拾人牙慧呢。」

  她的話說得很諷刺,讓陳婕妤怒而不發。皇后聞言眉宇低蹙,甚少有冰冷之態,「依予之見,她們是一個奇思,一個善做,二者缺一不可,少了誰,恐今日都無法鑑證這四月紅蓮之貌。淑妃一無所動,自然不懂其中的辛苦。」

  淑妃一聽面上血色漸去,勉強笑道:「皇后……真是會打趣人呢。」

  然皇后並不看她,只是對著媞禎問,「想來今日宴飲菜色,也是你的主意吧?」

  媞禎的眸光似新雪晶瑩,「妾只是偶間聽聞皇后殿下是吳興人,便想若是能請吳興的廚子燴以吳興家常菜色,不僅圓了殿下令陳婕妤奉行節儉之意,也可解去殿下的思鄉之情。」

  「雖不華麗,卻心思可貴。」皇后的笑意欣慰而深邃,長長的睫毛如羽翼一扇,「如此用心良苦,堪為命婦表率,婕妤亦是。」

  皇帝輕輕「嗯」了一聲,已然盈盈握住她的纖纖的手指,轉頭看向地磚上陳婕妤輕薄的身影,「惜君的婕妤之位還是去年朕登基時封的,是該晉一晉位份了。就晉封為修儀,讓少府擇吉日行冊封。」

  陳修儀的目光飛快掃過媞禎臉龐,悻悻一笑,如凍肉湯樣的顫動,激動地金珠玉翠響得滿頭芬芳,「多謝陛下恩典,多謝皇后殿下恩典!」

  護甲硌在手心有冰涼的冷硬。淑妃顯然驚後怒極,低低恨道:「小人得志!」

  語不傳六耳,她身邊的宮女輕輕說:「主子何必與她置氣,不過是個修儀而已,您是九嬪之首,南陽王生母,已貴不可言。」

  淑妃緩下急怒之色,只暗暗握緊雙拳,低低道:「只怪我當時心軟!念及堂親之情,沒除之而後快,不想竟是個曲意逢迎、阿諛諂媚之人,其城府之深真是可恨!」

  心旌神馳的皇后身邊,皇帝一眼端肅的落在媞禎身上,神態儘是複雜的意味,像在審視一道不解的難題。良久,才讓人取了兩對點翠赤金珠步搖賞賜給她。

  其實她並不在意,金玉器物,她取之不盡,此番助陣陳修儀奪寵,不過是為了將來蓄勢砥礪。從容的接過厚賞,捻理衣裙回到溫鈺身邊站好。

  遠處絲竹樂鳴,甫一是與她扣起的手指同時奏起。

  所有人停止了當前的動作,尋聲暗問,只見東邊的望仙台影動處,恍如銀練遊走。一女子穿著柔嫩的碧玉色輕絹衣裙翩然起舞,身姿輕盈婀娜,每一次舞動,臂上的綢緞與杏花紛紛揚揚拂過她的雲鬢青絲,落上她的衣袖與裙上,又隨著古樂旋律飛揚。一時間,珠貫錦繡的靡靡之曲也失盡了色彩。

  眾人看得又驚又愕,那女子驀然秋波微流,娥眉煙眸直欲醉如勾魂攝魄,直到嬪妃臣公中已有人忍不住驚呼:「嘉禾縣主——」

  說明一點,本文後宮制度按照魏晉架空,屬三夫人九嬪制。在皇后之下,設三夫人:貴嬪、夫人、貴人,位比三公;又設淑妃、淑嬡、淑儀、修華、修容、修儀、婕妤、傛華、充華九嬪,位比九卿;在九嬪下設有美人、才人、中才人,爵位比千石以下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