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腸中冰炭

  料峭春寒吹酒醒,甫一掀落的車簾翩然而動,日光沉默自窗格間篩下,是一汪蒼白的死水。✋♣ ❻9𝓢ʰυˣ.¢Ⓞ𝔪 🐠👣溫鈺伸開手掌,是那樣沒有溫度,仿佛眼前的忍耐像沒有盡頭一樣。

  良久的寂靜之後,終於有人推門而入,請他下車。管彤道:「殿下,周大人來府上了。」

  他略點點頭,朝頌風謝玉齋去,剛上了台階,便聽屋裡有周宜水跟文繡文鴛逗趣的聲音,一會說文繡的胭脂不夠紅,一會說文鴛的髮髻像個葫蘆,文繡倒是淡淡的,反倒文鴛性子急,給氣得到廊下直跺腳。

  周宜水看了笑嘻嘻的,說文鴛還跟從前一樣愛生氣,隨後見著溫鈺露面,連忙把臉上果子渣一抹,拜了拜,「可把您等回來了,我這空閒得慌,嘗嘗了您小廚房的手藝,真是高!」

  溫鈺笑了笑,轉頭讓人再重新溫壺茶來,周宜水撩起袍子坐下,問:「您倒是甚少出門出的這麼久,陪老爺子說話去了?」

  溫鈺想起媞禎告誡過他沈望舒的事不能向周宜水泄露,便另找找補,「到萬佛寺瞧瞧,那麼多眼睛看著我總歸不放心,生怕一個閃失不保。」

  周宜水說根本不怕的事,「這您可就放心吧,冀州崔氏最厲害的就是機關術,石家跟霍家發家靠得是劫官和海貿,崔家可是正經墨家弟子創世,靠的就是這手藝。再說有乃矜在哪把這關,就是皇帝親自來把萬佛寺翻個變,也絕對找不到咱們狹兵之地。」

  溫鈺嗯了一聲,隔著雕花槅子看外頭髮芽的牡丹,「說回來,你今兒是為了什麼事找我?」

  周宜水呷了一聲,敲起腦袋,「瞧我這記性差些給忘了。」倆胳膊在桌上撐起,「您還記得您之前叫曹邇送來那倆個痞子嗎?」

  溫鈺細一想,問怎麼了。

  周宜水捻低了聲,「那倆人不審不要緊,一審竟然蹦出了兩句羯族話,扒拉衣服一瞧,您猜怎麼著——還真是!」

  溫鈺是個氣度嫻雅的人,聽了這個倒沒現出驚訝來,只是靜靜的沉思,「可早前,羯族的勢力點不是讓媞禎給端了嗎?」

  「所以這就奇了怪了呀!」周宜水倆手往大腿上一拍,「我就在想,您說是不是他們又派增援來了!可東西兩門我跟郭子坤都有交代,務必嚴防死守,那怎就近來得呢,難不成看城門的還有奸細?」

  「舅舅那裡最近傳言,卻是說近來羯族在邊疆異常的安定,可如今奸賊進城,並不像安定之相。」頓了頓道:「只怕羯族輕易躲過城門巡查也是多虧了杜重誨的助力。」

  周宜水沉吟片刻,「好手段……那要不要我跟郭子坤說一聲,全程搜查一遍。」

  溫鈺眯了眯眼睛,伸手越過點心,端了龍井來喝,「先不要打草驚蛇,不變以應就好。至於百姓居所之處,派人暗中守著即可。」

  周宜水嗓子眼兒里一緊,「那這兩個人……」

  「如今咱們這個節骨眼上說什麼,朝廷都不會信,你收押起來仔細審問,看看他們進京還有什麼隱情沒有,對外就說他們倆人暴斃了,別讓他們的同夥太焦急。」

  周宜水深以為然,頓時看著溫鈺指兵點將的模樣,也是說不出的心疼。這小殿下太不容易了!從小受苦受難,剛過上好日子,老婆孩子就被皇帝給拐走了,外面形勢一團糟,心腹大臣被停職,還不得不靜下心來排兵布陣。🍓 ⋆ 🍦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 🍓難為他想得那麼周全,這得費多少功夫去!

  他自己撫撫發燙的腦門,怪是說在其位謀其責,這位子要給他,第一天就屁股燙得坐不下。原是不僅他沒玄機那個好腦子,也沒有小殿下這抗壓的能耐。

  二話不說,同意了溫鈺的所有布置,風吹竹簾扣在門框子上嗒嗒響,引得他朝外一看,正好撞見宋檜擦著袖子進來,「殿下,石三姑娘來了,您看……要不要請進來?」

  周宜水撂下腳站起來,打趣道:「您這姐夫當的還挺招小輩喜歡。」便背過身,搖了搖胳膊,「得!我也沒旁的事,能交代的就這麼多,吃足了喝飽了得回家陪老婆去嘍!」

  這話聽著真悵然,人家那麼驕傲的說出,溫鈺只能蔫蔫的一笑。

  宋檜挺著腰去請毓嬛,眼睛一乜一乜的,他跟大姑娘關係好,自覺是得臉的,並不把她放在眼裡,所以走得很快。毓嬛在後顛顛跑能跟住,捻著裙子進門時,已經有些氣喘吁吁。

  她糯糯叫了聲殿下,兩手攥著漆盒有些緊張。

  溫鈺用長輩看小輩的眼神看她,道:「你難得來一次,正好這有新泡的龍井,先嘗嘗吧。」

  毓嬛點了點頭,向前走了幾步坐在他對過,抬頭看他又不知所言。

  溫鈺道:「你姐姐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麼,這時節茯苓糕正應季,若不叫小廚房做些來?」

  毓嬛一聽,倒機敏,忙打開漆盒給他瞧,「難得我跟殿下想一塊去了,我正做了茯苓糕帶來,想給殿下嘗嘗。」她訕訕的臉紅了,「上次街上多虧了殿下,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謝禮,就會做些點心,也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您先嘗嘗看。」

  溫鈺只是接過來放一邊,「一家子何須這麼客氣,只是近來外面很亂,你那攤子還等緩過風頭在出攤吧。」

  毓嬛嗯了一聲,「您說的是,早前姐姐也提醒過我,是我沒記心裡,疏忽了。看來如今的形式真的很不好吶,殿下心裡不痛快,是有什麼苦惱?」

  溫鈺沒接她的話茬,只是垂下眼喝水,仿佛沒有聽見一般。這樣渾然的靜,余毓嬛一人在旁邊,像是個被忽視和遺忘的人。

  一時毓嬛有些尷尬,她聽人言殿下是准她姐姐議政的,就想當然以為自己也能分擔,不想犯了忌諱。連忙起身謝罪,「是我妄言朝政了。」

  溫鈺對她此舉並沒有異議,略略抬手,叫她平身,問起另一個問題:「岳父最近身體好嗎?」

  毓嬛溫聲道:「父親很好,只是有些擔心姐姐,大哥哥在朱太傅那裡升職了,聽說撿了八品官做,家裡都挺高興。」說著說著,她低下頭,撿了塊茯苓糕親手遞給他,「對了,殿下……您先嘗嘗我的手藝吧,有什麼不好我下次再做來送您。」

  溫鈺從小就不怎麼喜歡宮女貼身伺候,覺得還得避嫌不方便,一直是管彤在側。可心想著這是媞禎的妹妹,不好謝絕,到底沒推脫,捏著邊接了過來。

  窗外有迴旋的風,吹起毓嬛的發梢,她靜靜的看著他,髻上銀流蘇一直盪,鈴得響了一聲,那雙眼忽然如火焰一跳。

  他幾乎是質問的態度,語氣陌生而冰冷,「你這糕點,確定是要給我的?」

  她有些不明所以,「怎、怎麼了?」抬頭看他的眼睛,心驚肉跳得厲害。

  溫鈺目光有極大的疏離,簡直怒不可遏的表情,「放肆——」

  毓嬛心下大震,急忙斂衣下跪,正待解釋,卻被溫鈺一言決斷,「你姐姐,是何等寬懷厚道一個人,違著你父兄也要把石舫交給你管理,你不領情,她也不怪,甭管你倆親不親,她是作為一個女人設身處地為你考慮過!而你,作為她的親妹妹,不感恩也罷……居然背著她做下這等腌臢之事!你可對得起她,又可當我是你的姐夫!橫豎讀的書,是教你置宮規府紀和倫理道德於空物嗎?你簡直……」

  後頭那話太難聽,溫鈺留下臉面沒說下去,只是一直搖頭,「去吧!以後這裡沒得你踏足。只看著你是石家人份上,大家都別太難看,我不會告訴你父兄,但你也好自為之!」

  毓嬛腦中轟然一響,只余了一片空白,她根不知犯了什麼事,會被他這樣指罵。

  「殿下何至於此……我做錯什麼了?我……我真的不明白。」

  「你做錯什麼了?到現在還在抵賴!」宋檜將點心端到她面前,冷冷道:「依蘭花可是上好催情之物,偏你這糕點裡放了十足十量,你把這個給殿下吃,你說你是為了什麼!奴才專善製毒聞香,這香味我離得丈遠都聞得出,你若還賴,大可把我師父吳斌生找來,看看是不是這回事兒!」

  毓嬛恍如五雷轟頂,惶惶然僵立在那裡無法動彈。片刻後極力否認,「我沒有……我發誓我沒有……」雙手緊緊攥起溫鈺的袍角。

  溫鈺的神色複雜而遙遠,伸手將衣袍從她手裡扯開,居高臨下一般,「你要發誓,還是對著你遠在宮裡的姐姐去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