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機中論錦

  第176章 機中論錦

  夜林道中涼風習習,長長的耳墜因她走得平穩只發出微微一點清響,奉茶監內兩抹微黃的燈火近忽近遠,再抬眸時,楊思權已然站在面前。

  楊雪心迅速抹淚,叫了聲義父,楊思權問道:「什麼宮務耽誤到深更半夜才回來?」又看了看她緋紅的眼角,「哭過了?」

  眼見遮蓋不過去,她也索性承認,「是哭過了,不過如今好了。」

  楊思權邁開八字步,「怎麼回事?」

  楊雪心道:「昨兒夜裡我夢著他了,心裡難過,想出去散散心,誰知沒蹦住。」

  楊思權自然知道她所說的「他」是誰,便抬起胳膊在她肩上點了點,慈祥的安撫,「等換過勁兒,義父准你到沈家軍墳前給他上柱香,都是忠心報國的好苗子,可憐了你跟他這麼好的情意。」說著還淚光閃閃的。

  原是最通情達理不過的人,一直是她對她義父的形象,如今叫她把那個不忠不義的惡魔聯繫在一起,屬實是難以置信,人心啊……怎就這麼險惡……

  人皮人面隔著骨,縱使是他,她終究設下了防範。

  她垂下眼,「多謝義父。」

  他嗯了一聲,「快回去歇著吧,皇后生辰前你緊忙,雖說這事情挪給了陳婕妤管,到底是個主子,你也得提些神,後宮勾心鬥角最厲害,小心提防著,別讓人鑽了空子,圖你自個倒霉。」

  楊雪心惘惘答應,目光卻漸漸黯然,咕噥了半晌,才鼓足勇氣開口,「等忙過壽辰宴,義父……您叫我回來吧,我想繼續跟著義父做事。」

  楊思權眼風忽閃如刀,閃爍起冰涼的光澤,但很快轉瞬即逝,繼續寬懷的叮囑,「不是不叫你跟著,是孩子大也得自立門戶,朝外義父我雖有擔當,但後宮也不能小覷,你是義父最信任的人,沒著你把門,就跟後院著火了似的,如今前朝政正不穩當,後庭你更得顧好。」

  總言而之就是讓她繼續留在宮裡,安安穩穩的當個女官,前朝之事一干不碰。

  越來越灰心,剛燃起一半希望,另一半又滅了。痛快的呼了口氣,慢慢扯了上唇角,答應下他。

  最近的天氣很不穩定,朝晴暮雨,沒由來是說下就下,讓一貫喜歡出去溜達的媞禎很苦惱,難得一天裡艷陽高照,帶著碗甜豆乳到披香殿探病。

  可憐的公主一場風寒病了七八天,咳嗽發熱總不見好,原是跟皇后在椒房殿一同住著,顧忌著傷寒傳染,才挪移到了別處。媞禎來的時候,宮女正給她拿了被子墊身後,說是這樣鼻子能通氣。

  鄭娞悶了幾天也著實無聊,見她來看她,又是高興又是害怕,忙拿被子把臉蓋上,讓她離開,「我這模樣可不好,回頭傳染給姐姐你怎成,姐姐還有孩子,可別被我弄壞了。」

  媞禎不以為然扯她的被子,「聽人說你鼻塞本來就不通氣,再捂下去可真的別壞了,起來吧,我也閒得慌,想說說話呢。」

  鄭娞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擤完了不好意思地對她致歉,「這可真苦惱,我總覺得拉著姐姐你在這兒不好,怕殿下怪罪。」

  「人吃五穀雜糧,誰還沒有病的時候,我身子走南闖北慣了,什麼環境沒待過。何況我在宮裡受你照拂那麼多,殿下只會覺得應當。」

  倆人的教育從小就不一樣,一個是動若脫兔的動,一個是靜若處子的靜。鄭娞常常聽媞禎說起外面的世界,如身毒的庫瑪麗女神、滇越的『桑勘比邁』,還有沙州六月六曬腰腿,以往她也覺得女孩子在外頭不好,可接觸久了,反而覺得自己的見識和媞禎隔著一丈銀河寬,身感自己受了十幾年的束縛,像個標緻的悶葫蘆,不似她那麼性情外露,說起話眼睛一閃一閃的。

  倚著隱囊,嘗了一口甜豆乳,霽顏悅色,「這幾天我沒過去,姐姐都在忙些什麼?」

  媞禎嗐了一聲,「沒什麼,該吃吃該睡睡,都快懶蟲顯形了,幸好皇后常來瞧瞧我,有個伴說說話,總是容易消遣的。」她忽然感慨道:「皇后真是個親切和善的長輩,一點架子都不拿,怪是陛下獨寵,擱我是男的我也愛!」

  鄭娞捂起嘴來笑,「姐姐要是愛了,且不說陛下不饒姐姐,連殿下的心都愁化了,怎就美嬌娘變成俏檀郎了呢?」

  媞禎和樂一笑,「這不正應了一句古話,叫『左擁右抱,齊人之福』。」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說起來從前上學的時候還真有個兩頭吃的,白日裡姐姐妹妹牽連不斷,到晚上就跟男相好風宿夜眠去了,那時得聽知這個事,還驚得瞠目結舌,覺得不可思議,後來一個人說我見識短了,花柳街胡同就有鴨巷,不少有妻有子的達官貴人都愛去。」

  鄭娞被她帶得直好奇,「那是什麼地?賣鴨子的地兒嗎?」

  媞禎抿起唇竊笑,「斷袖分桃之地唄。」

  鄭娞一聽,已然臉皮薄了,覺得那些人亂來真胡鬧。可其實胡鬧何止是街頭的嫖客,比如媞禎知道的,當今朝廷中幾個官就是貴賓,甚至還有宮裡的太監也愛跑去發泄的,她還納罕,挨一刀的人沒什麼作為去了作甚,直到周宜水跟她說了句「擀麵杖」,簡直是眼前畫面連篇。

  想一通也罷,這麼葷的話她也不好在淑女面前說,繼續回到殷切的問候上,「不過這幾日膳房送來的蹄花甚好,湯白不油膩,今晚膳時我叫人給你送來,你得趕緊吃好養好,不然少個人陪我,我可磋磨了。」

  鄭娞莞爾一笑,「蜜糖似的話粘牙,倒真讓我想立刻飛奔進姐姐的安處殿裡。」

  「來吧來吧,你是不知我屋裡的補品都快堆成山了,巴不得你來給我分擔分擔。」

  久病是人不能折騰,公主用完後重躺下,媞禎也便壓著裙角緩緩邁出屋門。天色已然近了黃昏,攏著袖子仰頭看,天幕壓得很低,恐怕很快就要變天了。

  班若在後面亦步亦趨,等到園深無人處時,才徐徐開口,「楊雪心今天出宮了,奉茶監並沒有動靜,想來她是信了吧。」

  媞禎略略點頭,淡薄的笑意如綻在風裡的顫顫月季,「那便妥了,有師兄在那裡坐陣,計劃理應不會落空。」

  班若追問:「那咱們接下來做什麼,還請姑娘指教。」

  她抬眸一顧,柿紅色窄袖衫襯托出窈窕的身形,「楊思權這條路已在道上了,有人接手咱們甭管,倒是皇后的壽宴我得花點心思琢磨琢磨。」

  班若怡然微笑:「陳婕妤很盡力。」

  媞禎彈一彈指甲,含著幾分輕蔑與不屑,「她自然得盡力,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她自己。」她望著她,「這越是被壓迫到極致的人,反抗起來越是浪潮洶湧,等著瞧好吧。」

  班若無聲的挑起弧度,「那姑娘覺得她會怎麼做?」

  怎樣做?絕不止討好皇后而已,按捺這麼多年的委屈,怎會因一個庇護而罷休。

  想了想正要答她,忽然一道伶俐的聲音闖進耳畔,「王妃好興致,是來御花園賞花的吧。我正看著今年的月季開得早,不若一起同賞可好!」

  媞禎迎過去一眼,正是打扮得珠光寶氣的陳婕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