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定巢燕子
長遠的天際傳來轟隆的雷聲,驟雨如注,沿著瓦當激流而下,直到清晨雨勢漸止,偶有積存的水珠從芭蕉葉尖「滴答滴答」地滑落。6⃞ 9⃞ s⃞ h⃞ u⃞ x⃞ .⃞ c⃞ o⃞ m⃞
溫鈺醒來時,陽光已穿過翠竹斜進花窗,只覺得意懶,朦朦朧朧看著一抹杏花黃的身影正撐在床頭,以為是媞禎,下意識地握了手。
哪想那人一抬頭,卻是一張飽滿銀盤的陌生女相。
沒得他緩過神,鄭娞便用袖子抹下眼淚,笑著傾了傾身,「殿下可醒了,昨晚你把我嚇壞了,吐了一腔子的血,我還以為你不成了,好在大夫說那是腹腔的瘀血,吐過就好了,如今見是真好了。」
溫鈺猛然撒手,「怎麼是你?」
霎時心裡隱隱擔憂,眼睛情不自禁看向門外,「媞禎……」
越想昨兒的危難,他腦仁直燒,手忙腳亂掀開的被子就要去霽月望湘台看看,動作過大,一下就抻著了傷口,瞬間額頭冒出一陣虛汗。
鄭娞惶惶叫了他一聲,忙扶他坐好,「王妃姐姐她沒事,只是現下不在府中,說是商舫有急事要理,你傷重快歇好,萬不得再驚動了。」
又是長長的沉默,靜得能聽見風聲,鄭娞微微抿唇,繼續自說自話,「我是聽說昨夜殿下遇刺重傷,心急之下便去向皇后求了情,這才能出宮瞧你。」
轉頭端過桌前的藥,輕輕一舀,「正好藥晾好了,先喝藥吧。🐼💚 6➈ᔕ𝐇𝕦𝓧.𝕔σ𝐌 🍫😲」
想送到溫鈺嘴邊,卻被他一手拂了住,「公主昨晚出宮,這時候也該回去了,莫不如此,只怕對公主的閨閣名聲不好。」
鄭娞心頭沒來由地一緊,「殿下於我是恩人,我伺候恩人湯藥膳食也是情理之中。」又道:「何況昨晚守夜的是胡美人和趙美人,我今早才來交替,沒得什麼閒話可傳。」
她越是答的有條有理,越引得溫鈺深思熟慮,這不是個好兆頭,越含蓄的感情,反而越不好輕易說破。他仰起頭看床簾上的十字結,半晌才道:「皇后對你很好,莫辜負她對你的保護。」
鄭娞怔了怔,「我知道,我以後一定孝順皇后。」
「這是自然,但是最要緊的還是你的心。你要懂得,這種事兒換了旁人,必不會做,你應當明白其中利害。她能收下你,是你的造化,你要珍惜,要學會抬頭向前看。」
又深深道:「我也是到如今才明白一個道里,承認並釋懷過去,才能享受當下的快樂。」
溫鈺是聰明人,點到為止也能意會。
然而他可以給鄭娞提點,卻不能大白話的掃姑娘家的面子,至少在人家心意定下之前及時糾正,也是對局面的一種挽回。
鄭娞默默垂下眼,臉色不大自在,一時塞然到無話可接的地步,外面早已晴晝萬里,卻偏照得她空空瑟瑟。
秋風捲起青石板上幾脈枯黃的樹葉,掃落在媞禎裙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聲爽利乾脆的聲音喚她「姑娘」,她才收起扶在門上的手。
轉過身,一抹深綠撞進眼帘,是宋檜。
清夢已然驚擾,她便不再藏身,一邊示意宋檜把她帶來的紅豆薏仁粥拿去分好,一邊兀自進屋。
兩雙眼睛幾乎是同時落在她身上,神情卻各有各的不同。
鄭娞只覺心漏了一拍,憂慮與悲涼齊齊湧上來,似十二月冰水漫便全身。緩緩起身向她一福,媞禎點頭為禮,笑著接過她的位子坐到床前。
「我讓小廚房熬了些養氣血的粥來,大中午的,公主也用一些吧。」又對溫鈺說:「我還想著今個降溫,讓人給你拿了床被子來。」
溫鈺捏捏她的手,分明她手才冰涼,便合在掌心裡焐著,聊似家常的嗔怪,「便是只知道愛美,又穿得薄了。」
她輕輕搖頭,鬢角一帶髮絲松松落在肩上,「路上吹了會風而已,我身子好著呢。」
他偏從被窩抱出一個手爐給她,「先暖一會,等會子讓人再添一個炭盆。」
「夠暖的了,再暖還能與劫後餘生相比。」
其樂融融的場景,卻有嘆氣的聲音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
大概是從媞禎出現在她面前,沒有做什麼,就占據了溫鈺的所有目光。那深重的憂傷仿佛被露水打濕的翠羽,沉重的抬不起來,終究自發的退了出去。
見已無人打擾,溫鈺伸出兩手來抱她,媞禎很溫馴的靠了過去,親近了一會又抬起身,生怕昨晚的血腥味沒洗掉衝到他。
「你離我這麼遠做什麼?」拍拍床榻的另一半,自發往裡讓了讓,笑得眉眼彎彎。
美人如花隔雲端,媞禎拒絕不了,左右想想方才泡了好一會澡,衣服又是乾淨的,還特地抹了香粉,應該是聞不出來。
安慰了自己,歪身仰在他的迎枕上,半天瞧他不說話,神色也不大好,便支起腦袋來打量他,「是不是傷口疼了?」
溫鈺卻是鬆了一口氣兒,「不疼了。」
「可瞧著不是沒事的樣子,分明是有心事。」媞禎咦哦了一聲,看了看外面,咬起手指,「不是以為我又要撮合你和公主吧?」
他果然沒有馬上反駁,她慌忙打斷他,生怕他又腦補別的。
「想得美,你人是我千算萬算救回來的,我都沒吃到好處,還能巴巴給別人送去?」說著話,還上手掐了掐他的臉頰,「要說以前我也很大度,想來想去可能是近墨者黑,被你的小心眼帶壞了。」
她眼神和動作配合得很好,引得他啼笑皆非,把她的手摘下來握在掌心裡,「看來這一刀是挨對了,現在我這心裡踏實多了。」
她張開雙臂緊緊貼上來,「是啊,也是這一回我才大開眼界,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功夫在身上呢。」
溫鈺凝神片刻,神思間有些似悲似喜,良久才開口答道:「高祖皇帝就是靠武功平天下的,所以對我們這些皇子騎射與劍術最是看重,不會是不能夠的。」
大概是因為痛心,他一直是不願直呼高祖皇帝為父親,起先媞禎見他避諱,故也如此稱呼,如今經歷這一遭,對這句生疏的稱呼更是淡然。
他笑著問:「你不知道曾經的端慧太子也是拿過春圍劍術榜首的。」
媞禎想了想那個場景,又看來看他細白嫩肉的臉,「你看著真不像。」又皺眉,「那後來怎麼沒見你使過劍?」
「後來我腿有些不好,就算是荒廢了。」
媞禎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其實早在那日宜和春園賽馬時,她多半有猜到他騎不了馬,但非要順著溫鈺的過往遭遇捋,只怕他如今腿疾也跟他那不作為的親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想轉移話題,隨便找了個由頭問:「不過……如果當初咱們見面時我沒有在湘妃廟設下埋伏,你會救我嗎?」
「你說呢?」
媞禎忽然一愣,便笑起自己沒頭腦,是吶,那時他已經把自己藏到了身後。她挑起手指往他唇上摸,「我夫君就是善良,萍水相逢都能以命相籌,肯定是神仙下凡來解救世人的,看來我要跟你學習很多。」
哪想他略帶愁苦地看她一眼,「傻子,誰跟你萍水相逢,我都跟你見過幾十面了。」
這話說得奇怪,媞禎愣是恍惚了好幾秒也沒悟過來,溫鈺抿唇一笑,擰過身子跟她眼對著眼,心裡有萬般情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