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
蘇蘇看著那妖物化身的「張員外」,安慰丟失孩子的張夫人。
張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張員外一臉心疼之色。
三頭妖的的幻化術,竟讓人連朝夕相處的枕邊人都認不出。「張員外」帶走張夫人才產下的嬰兒,卻回到她身邊與她一起生活,不知是貪戀人間繁華真對張夫人有情,還有另有圖謀。
不過,都不重要了,它害死張員外再李代桃僵,把剛出生的嬰孩送給三頭妖,已經足夠讓它償命。
妖魔化身的「張員外」走出房門,蘇蘇指尖業火飛出,它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已經成了一堆飛灰,甚至沒有驚動屋子裡的張夫人。
澹臺燼側頭,看見蘇蘇清冷的眉目。
他眼神晦暗,對待犯了錯的人,她是否永遠這般果決?
搖光說:「殺得好,這妖太壞了。」
她還在為嬰孩的事情耿耿於懷。
幾人這次清楚了三頭妖的手段,悄無聲息來到張小公子房門外。
果然,他們看見了那三頭妖。
三頭妖化身成了一個魁梧的男人,拎起來張小公子,他看上去很暴躁:「把這些珠子全部注滿,聽見沒有?」
張小公子漆黑的眼珠子看著他,緩緩搖頭:「我要我的貓。」
「貓?都說了,那畜生找不到了。你吞了老子的幻顏珠,你娘還把那幾個修仙的招來寧鶴鎮,立刻把這些琉璃珠子注滿幻顏珠的力量,否則我殺了你弟弟,再殺了你。」
男孩的聲音縹緲,仿佛沒有聽見威脅:「貓,只要貓。」
三頭妖見他聽不進去,眼神一厲,動了殺心。雖然捨不得男孩體內的幻顏珠,但是這男孩生來腦子就不正常,自己殺了太多嬰孩,再留在人間會引起修真者的注意。
如今回去魔域,投靠新的妖皇才是正經事。
眼見三頭妖動了殺心,無數金線從窗外飛出,縛住三頭妖手足。
焚念金線帶著雷霆之氣,往外一收,三頭妖身不由己從房間內飛出。
一隻繡著魚紋的白色靴子踩在他胸口,三頭妖抬眸,看見澹臺燼微笑的臉:「給你個機會,魔域令牌呢,嗯?」
三頭妖陰戾的眼在他們身上掃過:「你們竟然還沒死。」
「少廢話,魔域令牌拿出來。」搖光說。
「仙界的人想去魔域,你們找死。」三頭妖惡狠狠一笑,「我活了數千年,沒想到今日栽在幾個黃毛小兒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雖這樣說,身後風聲一動,蘇蘇回頭,看見一雙陰森森的眼睛。
她連忙拉著搖光後退一步,搖光也看見了打算偷襲他們的東西,竟然是個滿臉是血的孩子魂魄。
孩子約莫五六歲大,見他們發現了自己,發出一聲哭聲。
它的哭聲像是無數個孩子悽厲的哭聲而成。
藏海沉聲說:「是魔嬰!」
所謂魔嬰,就是用最殘忍的方式,殺了嬰孩,取他們的魂魄,放進器皿中互相撕咬,不斷注入魔氣,最後只留下來一個魔嬰魂魄,一如養蠱。
死的孩子越多,魔嬰看上去年齡越大。養這玩意,罪孽深重。
為了取悅妖皇,振興妖魔界,三頭妖廢了不少功夫。
眼前的魔嬰一看便知,死了不少孩子。
魔嬰爪子帶著冰冷寒光,悽厲朝著他們抓來。
所有人連忙避開,搖光的劍飛刺過去,穿透魔嬰身體。
「它是魂魄,我們的仙術對它無用!」
蘇蘇抬手:「重羽!」
重羽會意,變作一把箜篌,出現在蘇蘇手中,冰藍色的琴身碰到蘇蘇手指那一瞬,通體火紅,如要燃燒。
她手指一撥琴弦,琴波如流羽,朝著魔嬰打去。
地上的三頭妖本嘲弄地看著他們,誰知音波撞上魔嬰,魔嬰嚎叫一聲,臉上流下血來。
「怎、怎麼會……」
蘇蘇再一撥琴弦,魔嬰委頓在地,慢慢消散。
這回重羽知道要控制力量,蘇蘇除了胸口有點悶,沒有上次那種被反噬的不適感。
她收起重羽,重羽興高采烈化作吊墜,安安靜靜縮回蘇蘇身上。
三頭妖見最後的殺手鐧都沒了,神情灰敗,但他依舊寧願死也不肯說出魔域入口的令牌是什麼,在哪裡。
就在這時,門口一直盯著他們的張沅白開口:「我可以給你們令牌。」
小孩空洞的眼睛看向蘇蘇:「你隨我來。」
他說罷,轉身朝前走,也不在乎蘇蘇等人跟不跟上。
蘇蘇見地上的三頭妖怨毒地看著男孩,男孩帶的路應當沒錯,頓了頓,她跟上去。
男孩繞了曲曲折折的路,最後在一個山洞前停下。
他說:「我的貓就是在這裡不見的,我的貓怕黑,你也怕黑,你進去,才能走它走過的路,把它帶回來。」
蘇蘇長睫微顫,第一次有人點出來,你也怕黑。
不,她原本不怕的,可是傾世花命運下的世界,太黑暗了,像永遠沒有希望的永夜。
男孩的聲音毫無波瀾:「你幫我找回貓,我給你令牌。」
想了想,他偏頭:「你找不回她,我也給你令牌。」
至少有人陪他的貓一起害怕過。
搖光還是第一次知道蘇蘇怕黑,連忙對張沅白說:「喂,你別太過分,我進去給你找貓行不行!」
男孩搖頭,手指向蘇蘇:「只要她。」
蘇蘇沉默片刻,笑了笑:「可以,我進去。」
她剛要往山洞裡走,搖光說:「師妹!」
一隻手猛然拉住她。
蘇蘇回頭,看見一雙漆黑的眸,自從澹臺燼上次在房門口,與她「講和同行」以來,他再不提過往的所有事。這是第一次,她見到澹臺燼情緒外露如此明顯。
「你為什麼怕黑?」澹臺燼問。
他語調輕顫,帶著他自己都不知道茫然和膽怯。死死盯著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卻又在最後關頭膽怯了,仿佛她說出答案,等待他的就是再無希望的凌遲。
她明明不該……怕黑的。
當年魘魔入葉冰裳的夢境,葉夕霧曾在夜裡追他出來,與他一同進入魘魔夢境中,那時候她拉著自己的手,生氣蓬勃,還罵他沒腦子,為了別人的女人,連命都不要。
她踽踽獨行,太陽還沒升起來,她走過人間的夜晚,她那時候會笑,會嗔怒。
而五百年後,一個吞了幻顏珠的詭異男孩,竟然說她怕黑暗。
她什麼時候開始,害怕黑暗的?
看著眼前少女冷清的眸,澹臺燼臉色漸漸變得慘白。
蘇蘇抽回自己的手臂,語調微冷,道:「他亂說的。」
她第一次如此希望,此刻已經無情道大成。原來不是不介意,只是過往的傷疤,沒人揭露,而一旦有人觸碰,才剛剛好起來的傷,再次鮮血淋漓。
蘇蘇沒有看他,也沒有看藏海和搖光,兀自走進山洞。有什麼可怕的呢,她早就不是那個無力乏天,可悲可憐的葉夕霧了。
搖光大喊:「蘇蘇,我們陪你一起進去。」
男孩沉下表情:「不行,你們會嚇到我的貓,只有她可以進去。」
蘇蘇沒有回頭,語調帶著笑意:「師姐放心,現在已經不怕了,只是找貓而已,師兄還等著我們。」
她看著前方一片黑暗,閉了閉眼。
既然決定修無情道,理當把一切都放下了,都放下,怎麼會害怕呢。
*
眼見蘇蘇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處。
臉色慘白的澹臺燼入夢驚醒,要進入洞中去。
男孩張開手臂攔著他:「你不能進去。」
澹臺燼一把掐住他脖子,直接把他拎到空中,抵在石壁上。
他眼眶通紅,儼然似瘋魔:「你竟然敢,你怎麼敢!」
張小公子在他手中,宛如沒有生命的木偶。
藏海大駭,連忙攔住澹臺燼:「師弟,你要做什麼,不能殺他,他手中還有我們要的令牌。」
他們找了那麼久,輾轉在人間多時,還險些喪命在三頭妖的老巢,不就是為了去魔域的令牌?
眼見蘇蘇出來就可以拿到令牌,師弟怎麼這時候要殺了張小公子!
藏海和搖光連忙去救人。
張小公子不正常,澹臺燼可不能不正常啊!何況蘇蘇不是說過了嗎,她不再害怕了。
搖光險險地把張小公子從澹臺燼手中搶出來,小男孩拼命咳嗽,搖光說:「不行,九旻師弟,你不能辜負師妹的苦心。」
藏海抱住澹臺燼:「師弟,不要衝動。師兄向你保證,一旦黎仙子有什麼危險,師兄就算拼了命,也要保護她的。」
找到師尊和公冶寂無的希望近在眼前,師弟不能毀了啊。
澹臺燼後退一步。
他失魂落魄:「你們懂什麼,你們懂什麼……」
他走進山洞去尋蘇蘇,藏海和搖光對視一眼,這回誰也沒有開口攔他。
只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情緒,可以轉瞬之間崩潰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