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蚌公主

  對於般若浮生,勾玉也知道得不多。

  《仙魔傳》記載,蛇修煉數千年變成蛟,蛟苦修萬年飛作龍。

  冥夜便是這樣的例子,從一條小黑蛇,苦修成蛟,得了仙緣,又實力強悍,成了上清仙境的主人。

  本來,若再過數千年,他本體便可成真神。

  然而不知何故,神魔大戰後,他把自己封印在了般若浮生中。

  般若浮生——

  燃燒自己的修為和精血,只為構築一場夢,一遍又一遍地經歷輪迴,見到記憶中的故人。

  冥夜耗盡修為,沉浸在般若浮生中近萬年,從當年險些成神的大能,變成如今漠河河底一條不起眼的蛟,實在令人唏噓。

  般若浮生中,是冥夜真實的一輩子,全是他經歷過的記憶。即便有人進入般若浮生,取代其中的人,所有的大事依舊會發生,並不會因此改變。

  例如,蘇蘇成了桑酒,今夜來找澹臺燼搶舍利。

  證明當年,桑酒同樣來找過冥夜搶舍利,還成功了。

  所有的事情或許會有微小的不同,但幾乎都會按照冥夜的記憶發展,結局亦然。

  蚌公主桑酒性格綿軟柔和,擅歌舞,穿鮫紗,當年破釜沉舟搶走舍利子,心中其實無比絕望。

  至於蘇蘇……

  勾玉心想,等小主人醒過來,今夜之事,恐怕會成為她一輩子都不想回憶起的黑點。

  勾玉看一眼「冥夜」,默默封閉了自己的五感。

  它是個成熟的九天勾玉了,明白般若浮生中的東西,不過是仙蛟的記憶,大夢一場。

  蚌公主的感情和絕望感染了蘇蘇,但這不是現實,醒來應該就好了。

  *

  月明如水,蘇蘇緊張地靠近眼前的人。

  結界之外,上清的夜美如畫境,終年不散的霧裝點著窗戶。

  少女衣衫散落,頸上玉珠熠熠生輝。

  她今夜來,就沒想過活下去。

  蘇蘇撕下男子玄袍上的一塊布,蒙住自己的眼睛。

  看不見他如神祇一般冰冷神色,便不會畏怯,也不會停下。

  眼前一片漆黑,她大著膽子,撫上他的眉眼。

  像夢中那樣,他的肌膚微涼,像沾上了上清不食人間煙火的霧氣。她的手指向下,在他的唇上停下。

  她怯怯捧住他的臉,幾乎哆嗦著,吻上男子的唇。

  雙唇相觸,感受在黑暗中無比放大,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他眼中是什麼樣的。或許很不堪,少女嬌軀輕輕顫動著,腳趾都緊張得蜷縮了起來。TV首發.

  她肌膚泛出一陣粉暈,他一定覺得自己很不要臉。

  但是蚌族小公主從救他那一天開始,早就一無所有了。

  男子一動不動,氣息亂了幾分。

  蘇蘇想,他這樣冷靜的人,此刻都亂了氣息,想必一定很生氣。氣得今夜以後就要殺了她,等天歡醒來,他就毫無負擔和天歡在一起了。

  天歡不是自己,不會像自己這般蠢,修煉緩慢;也不會如自己這般狼狽,她定是整個上清推崇的女主人。

  她絕望又心慌地輕輕咬他。從唇上,一路咬到喉結。

  冥夜的唇是涼的,一如他的心。

  她小聲在他耳邊說:「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然而少女賭氣般的話語,帶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幾分渴盼。她一面說著恨他的話,一面笨拙地吻他。

  她的吻是甜的,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傷了他。

  他是上清的真君,也是東部仙域的守護者,所有人都覺得他理當無堅不摧,只有傾慕他的少女,把他當成妥帖珍藏的寶貝。

  兩人氣息交織躺在床上。

  她黑色絲布覆蓋住雙眼,心一橫往下探尋。

  碰到炙熱溫度時,蘇蘇嚇了一跳,她手腕被人勉強握住。

  「滾出去!」他聲音沙啞道。

  怒意澎湃,連帶著上清外面霧氣翻騰。

  她懵懵懂懂,原本淚濕了眼角,此刻反應過來,卻開始情不自禁微笑。

  「冥夜,你沒有那麼討厭我啊?」

  冥夜冷道:「粉珍珠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便沒用,到時候我會親自殺了你。」

  她沒有生氣,反倒開開心心把小腦袋枕在他肩頭。

  「死在你手上,也挺不錯的。但是冥夜,我怕疼,你別用三叉戟殺我。也別用真火燒,雖然聽說人間的烤河蚌味道還不錯。最好不要弄碎我的蚌殼兒,蚌族碎了蚌殼,比人類碎骨都疼呢。」

  那人沉默著。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她話音才落,外面傳來細碎聲響,仙婢道:「啟稟真君,瑤池有異動。」

  蘇蘇連忙捂住冥夜的唇,仙婢得不到回音,不敢貿然進來,只能離開。

  等她走了,蘇蘇才鬆了口氣。

  她耳朵貼著冥夜胸膛,明顯感覺到仙婢說「瑤池」二字時,他心跳快了許多。

  蘇蘇喃喃道:「天歡要醒了。」

  她解開眼上布帛,就在冥夜以為她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附身,吻上他的唇。

  蚌公主身上無一不軟,她不著片縷,手指解開他的發,白皙修長的手指陷入他發中,與他抵死親吻。

  他手指總算能動,死死扣住她肩膀,瞬間在她肩上掐出一個青紫的印子。

  「恬不知恥!」

  她輕笑,把小臉埋入他脖子中。

  他手下一用力,聽到錯骨的聲音。她悶哼一聲,去咬他脖子。但她捨不得下重口,只輕輕咬。

  愛惜他,敬重他,又可憐地靠近著他。

  她的淚掉進他發中,他看不見。

  短短數個時辰的相處,她用去精心養了百年的粉珍珠,碎了半邊肩胛骨。

  蘇蘇從床上爬起來,她光著腳丫,從他身邊跨過去,回眸那一瞬,白色鮫紗頃刻妥帖變成衣裙穿在她身上。

  足踝鈴鐺作響。

  她抱住貝殼,溫柔含笑叮囑:「冥夜,我走了,明日領兵出戰,你要小心。」

  走之前,她還記得他重規矩,小心把鞋穿好。

  她踩在那套碎金衣裙上:「你別怪我不穿這個,這是天歡的尺寸,我穿著,本就大了。」

  上清無人在意她,又怎麼專門有人為她裁衣裳。

  小蚌精越走越遠,消失在白色霧氣中。

  冥夜閉上眼,許久,他睜開黑眸,死死擦了擦唇。

  他從床上坐起來,穿好衣衫,有心想去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蚌公主。可是瑤池天光大盛,他皺起眉頭,最後朝著瑤池而去。

  *

  蘇蘇坐在漠河河畔。

  一個竹紋鮫綃男子踏浪而來,他伸出手,蘇蘇把舍利放在他掌心。

  漠河波浪翻滾,隱隱能看見裡面死的河蝦。

  蘇蘇垂下頭,輕聲說:「哥哥,父王如何了?」

  本要離開的男子回頭,笑道:「你還有臉提父王,不是心中只有你那個薄情寡性的仙君嗎?」

  蘇蘇低下頭:「對不起。」

  勾玉麻木地看著眼前龐宜之的臉,所以到底多少人進了般若浮生?接下來還有什麼驚喜等著它?

  男子走了好幾步,見少女還孤零零坐在河畔,他踏水走回來,伸手罩住她的發頂,疑惑之中,帶著幾分怒不可遏之色。

  「你嫁給冥夜,他連凡間的濁氣都不曾幫你祛除?一百年過去,你修為竟毫無長進,桑酒,你在上清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每過十年,桑酒會讓人送來舍利,這還是桑佑百年來第一次見她。本以為小妹早已褪去妖胎,沒想到她和百年前毫無二致!

  蘇蘇說:「沒人欺負我。」

  但也沒人理她,沒人在乎她,沒人願意和她說話。

  桑佑譏諷道:「在漠河無法無天,到了他身邊,倒是半點爪牙都不敢伸。他知道你為了他做出什麼蠢事嗎?」

  蘇蘇提高聲音:「哥!」

  桑佑:「呵,也對,你要一力承擔。看看這黑水翻湧的漠河,都是因為他那個喪門星,才會變成如此模樣。桑酒,你還不了,也沒法替他還!」

  蘇蘇輕聲說:「哥哥,他日後,要成神的。」

  桑佑臉皮子動了動,要笑不笑看了她一眼,但這次沒再繼續反駁。

  這世上的神啊,多少年才會成就一個?

  神魔大戰將臨,倘若魔物猖獗,不僅是漠河,連人間都保不住。

  桑佑只能生氣地說:「你滾回上清吧,父王不會想看到你。」

  蘇蘇勉強一笑,點點頭:「那我走了。」

  桑佑並不知道她無處可去,她回頭看去時,滔天黑浪,在舍利的金光下平復下來。

  蘇蘇放下心,她在人間晃蕩許久,最後在一個小竹林住下來。

  小竹林離上清仙境很遠,是一個小地仙庇佑的住所。

  她替小地仙滌淨泉水,讓泉水變得甘美,作為交換,小地仙收留她,讓她在竹林中修煉。

  蘇蘇知道,她強奪取捨利,冥夜一定不會放過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追來了。

  可她住了第一個秋天,第二個秋天,到了人間第三個夏天,冥夜依舊沒有找來。

  也不曾聽說上清仙境丟了一個仙妃。

  這三年,槐花成了精,小蘑菇能變成一個男童四處跑,連泉水下的蝴蝶,都撲扇著翅膀聊上清八卦。

  他們說——

  「天歡聖女醒來了,冥夜真君親自給聖女護-法,滌清她沉睡百年的濁氣!」

  那夜蘇蘇呆呆看了一晚月亮,滌泉水的時候走了神,被小地仙罵得狗血淋頭。

  「天歡聖女生日宴上,冥夜真君贈送了她本命法器,錦霧流線裙。聽說那法器是雲錦織就,薄霧為線,美輪美奐,可運用天地靈氣護體,邪魔不侵。」

  蘇蘇用鮫綃蓋住眼睛,告訴自己不能嫉妒。

  「聽說等神魔大戰後,冥夜真君便要迎娶天歡聖女。」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天歡父親對冥夜真君有恩,而冥夜真君照顧了聖女將近千年,他二人在一起,不是理所應當?」

  沒人提起蘇蘇,冥夜也從不對外面說起她,所以除了上清,竟沒人知道,冥夜早娶過一個道侶。

  這夜蘇蘇沒發呆,快三年,她早學會無視他二人的傳聞。

  她勤勤懇懇滌過泉水,舀起來嘗了嘗,發現滋味不錯。

  沒多久,神魔大戰開始了。

  人間動盪,小地仙打包好自己的寶貝,對蘇蘇說:「我勸你走吧,這裡也不太平了。好多神都隕落了,看見昨日的金光沒,那是神器碎裂的光。我們能找地方躲起來就躲起來,這等戰役,不是我們能參與的。」

  蘇蘇問:「你說……神隕落了?那仙君們會有事嗎?」

  小地仙說:「覆巢之下無完卵,仙君當然也躲不掉。那個上清仙境的戰神,冥夜你聽說過沒,聽說他掉進弱水,生死不知。他都打不過魔神,咱們還是快跑吧。」

  蘇蘇愣住:「你說誰?」

  還不帶小地仙回答,她已經跑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