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糖豆

  蘇蘇也懶得探究他為什麼生氣,有人質在手,一切就好辦多了。

  但是不能一直定著澹臺燼,定身符的效果只有半個時辰,等時間一過,完蛋的就是自己和蕭凜。

  蘇蘇從他身上下來,開始翻找「加春」的東西。

  澹臺燼動不了,就用陰冷的眼神一直看著她。

  果不其然,「加春」這種身份,什麼陰毒的藥都有。蘇蘇拿起一瓶絕命散和一瓶臨時散功藥,捏開澹臺燼的嘴,給他餵了進去。

  「解藥我收著,你也看見自己吃了什麼,一會兒我把符咒打開,你帶我們走出夢境。」她哼道,「別耍花招,不想死就少干損人不利己的事。」

  澹臺燼不吭聲。

  蘇蘇把符咒揭開,她經歷過澹臺燼的夢境,知道這人挺惜命的。小時候靠著死老鼠都想活下去,一定不會甘心死在一個夢境中。

  「走,和我一起去找蕭凜。」她戳了戳他。

  果然,澹臺燼動了。

  他的確不想死,一時的失神造成了如今不利的後果,既然已成定局,他不動聲色,開始在心中盤算其他辦法。

  蕭凜看見蘇蘇和澹臺燼的時候,十分意外:「三小姐?你沒事吧。」

  蘇蘇搖頭:「沒事。」

  「他……」蕭凜皺眉看向「加春」。

  蘇蘇道:「他是澹臺燼,之前有些誤會,大家沒有認出來,現在誤會解開,澹臺燼決定和我們齊心協力,一起出去,對吧?」

  她胡說八道,又威脅地戳戳澹臺燼。

  澹臺燼冷笑一聲:「對。」

  蕭凜說:「原來是質子殿下。」

  蕭凜倒是沒有想到,蘇蘇和澹臺燼竟然都在夢境中。他對澹臺燼倒是沒有惡意,蕭凜到底不是蕭慎,澹臺燼自幼在宮裡生活就不容易,蕭凜偶爾看見,還會幫他一把。

  「王爺,現在情況怎麼樣了?」蘇蘇問道。

  「其實昨晚,我已經成功了。刺殺的時候故意失手,讓冰裳看見了『皇帝』的信物,她知道了我是皇帝派來的人。」手機端一秒記住『筆\趣\閣→m.\B\iq\u\g\eTv.C\o\m』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蕭凜此話一出,蘇蘇十分意外。

  既然成功了,為什麼葉冰裳依舊不願走?難道他們猜錯了,她最執著的,並不是蕭凜的愛嗎?

  蕭凜說:「看來這個辦法行不通。」

  蘇蘇想起什麼,笑眯眯看向澹臺燼:「你的辦法呢?」

  澹臺燼睨她一眼,也扯起嘴角笑了:「當然比你們的有用。」

  許是他用著「加春」的身體,蘇蘇怎麼看,怎麼覺得他的笑容不懷好意。

  然而白蝴蝶只剩下一點沒有變紅,證明現實世界已經快黎明,再想別的辦法儼然來不及了,他們只能相信澹臺燼。

  澹臺燼慢條斯理踱步到御花園。

  宮女追著一個小男孩喊:「太子殿下,你慢一點兒,別摔著了!」

  男孩穿著錦袍,看上去三四歲的模樣,虎頭虎腦的,玉雪可愛,追著花園裡的蝴蝶跑。

  蕭凜看見小男孩,有幾分失神。畢竟這是夢境中,葉冰裳和「他」的孩子。

  小男孩追著蝴蝶,最後,突然撞到澹臺燼腿上。

  他摔倒在地,眼中蓄了一泡淚。

  澹臺燼低眸,不動聲色打量他。

  隨後,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他單手拎起了小男孩。

  宮女看見澹臺燼的動作,噗通一聲跪下:「加春大人,太子不是故意的,請讓奴婢帶太子回去。」

  小男孩在空中蹬著腿,也意識到來者不善,嚇得哇哇直哭。

  蘇蘇終於知道澹臺燼想做什麼了:「你要殺了這個孩子?」

  澹臺燼冷冷地說:「不是你們想出去嗎?反正他都是假的,殺了又有什麼關係。」

  說著,他把小孩往蕭凜懷裡一扔,蕭凜下意識接住,小太子在蕭凜懷裡顫抖,看也不敢看澹臺燼。

  「既然是你的種,自己動手吧。」

  蕭凜低頭看懷裡的小太子,小太子害怕地抱住他。

  蕭凜下意識道:「不可。」

  小太子不斷抽泣,看上去可憐極了。

  蘇蘇也覺得頭疼,問澹臺燼:「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澹臺燼靠著假山,居高臨下看著她:「就這個辦法,怎麼?下不了手?」

  見蘇蘇和蕭凜都不動,澹臺燼冷聲道:「婦人之仁!」

  在澹臺燼看來,這十分可笑,世上怎麼會有人因為別人,寧肯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走過去,掐住小太子脖子。

  孩子被他舉在空中,澹臺燼面無表情,手不斷收緊。

  蕭凜皺眉,卻也知道澹臺燼說得沒錯,這個孩子是假的,甚至是魘魔的魔氣幻化而來,如果再猶豫,所有人都會葬身這裡。

  澹臺燼手一使力,原本臉色青紫的孩子,化作黑煙,消散在空中。

  蘇蘇看一眼澹臺燼,他頂著加春的臉,顯得十分冷漠。

  殺了魘魔夢境中的小太子,幾個人往葉冰裳宮殿中去。

  蕭凜沉默地走在前面,顯然夢境小太子的消失,讓他心情沉重。

  蘇蘇靠近澹臺燼,剛想說話,澹臺燼率先冷淡地開口:「怎麼?要怪我心狠手辣,無情無義?」

  蘇蘇十分詫異,她搖搖頭,小聲說:「沒有,我只是想謝謝你。」

  如果不是澹臺燼,她和蕭凜不一定能下決心破夢境。

  澹臺燼看她一眼,道:「既然這樣,解藥給我,我不做別的,肯定帶你們出去。」

  蘇蘇想了想,從兜里拿出一個瓶子,遞給他。

  澹臺燼沒想到她會這樣輕易給自己,他想,愚不可及,等他吃了解藥,他定會……

  然而解藥入口,他才覺得不對。

  紅色的糖豆在嘴裡化開。

  蘇蘇笑著仰起頭,問他:「甜不甜?」

  「你耍我?」

  他的唇被糖豆染紅,慘白的臉扭曲了一瞬,蘇蘇忍俊不禁,搖頭:「我沒說給你的是解藥,再說了,出去夢境以後,你身上的毒藥自動就解了。既然不痛不癢,你就暫且忍忍吧。」

  見澹臺燼眸色冷涼,牙齒咬著糖豆,一副想殺人的模樣,蘇蘇壓住笑意說:「別吐出來啊,吐出來影響你的形象。」

  他惱恨抬手,把糖豆一扔,蘇蘇輕鬆接住瓶子。

  她跑到前面去,歡快地道:「王爺,你要吃糖麼?」

  好東西就要大家分享。

  蕭凜失笑,他耳力好,自然聽見了蘇蘇和澹臺燼的對話,雖然不知道他們之前發生了什麼,但這樣的三姑娘,並不討人厭,反倒十分可愛。

  連帶著方才被迫殺掉夢境小太子的壓抑也消失。

  「不必,謝謝三姑娘。」

  到達葉冰裳宮殿前,澹臺燼想了想,拿出一紙空的詔書,丟給蕭凜。

  「寫,廢后詔書。」

  蕭凜抬眼望去,上面竟然真有「皇帝」璽印。

  看來澹臺燼早有離開的打算,即便不與他們一起,他也能找到葉冰裳,脫離夢境。

  蕭凜心中升起警惕,澹臺燼此人心智和才華不低,又殺伐果決。倘若某天他順利回到了周國,便是夏國的勁敵。

  蕭凜垂下眼睛,用自己的字跡,寫了一紙廢后詔書。

  *

  葉冰裳在縫小太子的衣衫。

  她望著窗外的海棠,有幾分出神。

  身旁的宮女憤憤道:「娘娘,皇上昨夜又歇在了那賤蹄子宮裡,您才是正宮,皇上如今卻待您越發冷淡,奴婢們瞧著,心裡都不是滋味兒。」

  手上的針刺破指頭,葉冰裳含在嘴裡,垂下目光。

  「娘娘!」宮女慌張道。

  「無礙。」葉冰裳臉色蒼白,勉強笑道,「切忌,以後不可這樣說皇上。皇上九五之尊,雷霆雨露,均為君恩。」

  手指上血暈開絲綢,宮女給她處理傷,嘀咕道:「娘娘您就是太善良了,一點脾氣都沒有。」

  葉冰裳盯著那一灘血,沒有講話。

  昨夜被刺殺的事,她沒有給任何人說,「蕭凜」的那塊令牌,至今在她妝匣中躺著。

  她嘴角含著笑,繼續為兒子做衣裳。

  宮女笑道:「等太子長大,他一定能懂娘娘的苦心,加倍孝順娘娘。」

  話音剛落,一個宮女連滾帶爬進來。

  「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他……被人殺了!」

  話音一落,葉冰裳臉色大變,她扔下手中衣物,怔然道:「你說什麼?」

  「奴婢親眼所見,就在御花園中……」

  葉冰裳拎起裙子跑出去,就對上了澹臺燼一行人。

  宮女顫抖著說:「就、就是他們……」

  澹臺燼看一眼葉冰裳,乾脆利落道:「念。」

  一個小太監攤開聖旨,把廢后詔書讀出來。

  葉冰裳腿腳一軟,臉色蒼白,蕭凜腳動了動,到底按捺住,沒有安慰她。

  被廢後,夫君變心,兒子死了……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天大的噩夢。

  葉冰裳閉了閉眼,睫毛不停顫動。蘇蘇一直看著她,生怕葉冰裳想不開尋死,然而葉冰裳比自己想像的,堅強得多。

  她接了詔書,含淚輕聲道:「妾……遵旨。」

  蘇蘇心裡覺得怪怪的。

  自己見扶崖身死道消,宗門岌岌可危,險些崩潰,想化作守山大陣守護宗門。

  可是葉冰裳受了這麼大的打擊,竟然還能平靜接旨。

  仿佛一個千依百順的女人,不論「皇帝」對她做了什麼,她都可以接受。

  蘇蘇先前沒遇見過這樣柔順的女人,她心想,如果自己的孩子被傷害,不說別的,就算是死,也要打爆那人狗頭。

  紅色的蝶飛到他們面前,如今,只有翅尖一點沒被染紅,天快亮了。

  蕭凜扶起葉冰裳,溫聲道:「冰裳,醒醒,這都是夢,全是假的。」

  葉冰裳推開他,搖頭道:「不,不是夢,是真的。」

  蕭凜皺眉。

  蘇蘇總覺得哪裡不對,一回頭:「澹臺燼呢?」

  蕭凜也看到,原本在不遠處看著的澹臺燼,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蘇蘇也管不了澹臺燼,跑到葉冰裳面前:「你醒醒,再不願意走,大家都得死在這裡。這樣的情況,你為什麼還願意留在虛假的夢境裡?只要離開,什麼都會好起來,六殿下在現實中等你!」

  葉冰裳咬唇不語。

  六年時間,她是大夏國最受愛戴的皇后,這怎麼可能是一場夢呢?

  夫君愛她,她還有可愛的皇兒。雖然小太子出事了,可是……萬一陛下回心轉意,他們還會有孩子的。

  葉冰裳搖擺不定,蘇蘇急壞了。

  眼見蝴蝶身上最後一點白被染紅,別說蘇蘇,蕭凜臉色也沉重下來。

  難道所有人,都要被困在夢境中了嗎?

  下一刻,一團猖狂大笑的黑霧出現在葉冰裳身後。

  時間到了,魘魔來收取最後的果實。

  它的霧氣剛剛觸碰到葉冰裳,一個膚色慘白的男子,憑空出現在魘魔身後。

  澹臺燼的手,穿破魘魔心臟的位置,握住一顆黑色的魔丹。

  蘇蘇眼睜睜看著,魔丹離體,魘魔身上的黑氣,爭先恐後朝澹臺燼涌去。

  他不躲不閃,竟然全盤接收。

  澹臺燼打量著剛到手的魔丹,彎了彎唇。

  蘇蘇:……!

  原來他非要進夢境,不僅是為了心上人,還為了這顆魔丹,怪不得會這樣配合,原來是為了引出魘魔本體。

  魘魔不是普通魔物,它的魔丹不弱,澹臺燼要的,是無上的力量。他從小便不能習武,被人凌辱,他享受殺人和欺負人的快感,但他自身的實力並不夠。

  他竟然從還是個凡人開始,便是個修煉瘋子!

  倘若有人告訴他,你死一死,封印就會解封,他定毫不猶豫就去死了。

  蘇蘇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她反應很快,撲過去:「給我!」

  澹臺燼冷冷看著她,這次早有預防,後退幾步,夢境碎裂。

  蘇蘇最後的餘光,便是他毫不猶豫吞下了那顆魔丹。

  她簡直氣得想捶牆,還是被他給吃了!給吃了!吃了!

  給我吐出來啊喂!

  夢魘一死,黑霧肆虐,蘇蘇碰不到他,被彈出了夢境。

  樹林中,天光大亮。

  樹枝被蘇蘇昨夜的奔雷符劈開,空氣中彌散著一股焦味。

  蘇蘇從地上爬起來,看見了另一邊暈倒的澹臺燼。

  她摸摸背,離開了「紅豆」的身體,傷痕不見,半點兒都不疼了。

  蘇蘇抓住澹臺燼的衣服,咬牙道:「混帳,你給我醒過來!」

  身下臉色蒼白的少年,在她搖晃下,幽幽轉醒。

  他睫毛又長又黑,染了清晨的水汽,顯出幾分脆弱無辜,完全沒有夢境中那副瘋狗氣質。

  蘇蘇晃他:「魔丹呢,你真吃了?吐出來啊你這個變態!」

  澹臺燼摸了摸被她觸碰到的肌膚,非常奇怪的感覺,少女靠得太近了,身上的冷香纏繞著他,讓他很不舒服,那種窒悶感又來了。

  他抬起手,對……殺了她,他應該殺了她。他有預感,如果不殺了她,未來她一定會壞自己的事。

  想到如今得了魘魔的力量,他眸中冷然,抬起手,黑霧出現在指尖。

  然而黑霧在他指尖凝聚一瞬,還未成型,便瞬間消散。

  蘇蘇自然看見了這一幕:「欸?」

  澹臺燼臉色一僵。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吞了魘魔的力量,怎麼會還是個沒用的廢物?

  蘇蘇也懵了,不管是修仙還是修魔,的確可以奪舍他人的力量,變成自身力量。

  這種方法縱然進步飛速,可卻是歪門邪道,鮮少有人會選擇,因為渡劫時會遭天譴。

  因果循環,生生不息。只有瘋狂的魔修,會不惜代價,不怕因果,踏上這條路。

  蘇蘇原本也怕他吞了魘魔的魔丹,變得像夢中那般肆無忌憚,然而黑霧在他手中,還未凝聚,便偃旗息鼓。

  蘇蘇看著身下少年陰鬱的眼睛,突然有點兒想笑。

  這……

  身懷邪骨,縱然天生就有無上的力量,可這股力量是封印的,未覺醒的魔神,不能修煉、不能習武、沒有靈根,看上去非常廢。

  澹臺燼走歪門邪道,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身體裡早已有世上最強悍的邪骨。

  他本就是數萬年來,最強大的存在。魘魔的力量,匯入他的身體,如同水珠入海,半點兒波瀾都不會起。

  只要邪骨一日不覺醒,他就沒辦法變成恐怖的魔神,奪取再多的魔丹都沒用。

  蘇蘇露出一個明快的笑容,她掐住他臉蛋:「質子殿下,想殺我是不是?你倒是動手啊!」

  他握住她手腕,惱怒的情緒,隔著清晨的薄霧,蘇蘇都能感覺到。

  她偏不鬆手,用自己沾滿泥的小髒手,在他臉上瘋狂揉。

  邊揉邊抱怨:「讓你非要進夢境!讓你惦記別人的妻子!讓你覬覦壞東西的魔丹!」

  澹臺燼眼神都快殺了她。

  少年啞聲說:「葉夕霧!從我身上滾下去!」

  蘇蘇一巴掌按在他額上:「你說我就要聽嗎?我昨天說不要進夢境,你怎麼不聽,你知不知道,我們差點在魘魔的夢境中團滅了!」

  他冷冰冰道:「你自己要跟上來,我即便死了,又關你什麼事?」

  蘇蘇揉他臉的動作頓住。

  她鬆開手,臉上的笑淡去,扶著樹站起來。也不再說話,往樹林外走。

  澹臺燼看著她的背影,抿緊唇。

  蘇蘇倒沒有生氣,只是突然覺得,她和澹臺燼計較是非對錯挺無聊的,一個生來就無法辨別好壞的人,本就無法指望什麼。

  清晨怪冷的,她抱緊胳膊,身後的腳步聲,讓她知道,澹臺燼跟在後面。

  失蹤一夜,她得趕緊回府。

  葉冰裳和蕭凜,想必現在也已經醒來了。這次不是沒有收穫,好歹看見了澹臺燼的一段過去,也知道了他無法奪舍力量。

  澹臺燼走在蘇蘇身後,心情糟糕極了,這具無能的身體,讓他有種毀滅一切的衝動。

  太陽初升,前面的少女身著金色的襦裙,陽光照在她裙擺的金線上,流光溢彩。

  她抱住胳膊,似乎有點兒冷。腰身纖細,墨發上還狼狽著沾著草葉。

  他直直盯著她,她卻一次都沒回頭看他。

  他莫名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弄髒的臉,眼瞳漆黑。

  等他再找幾顆魔丹,或者仙丹,他一定要讓她消失!

  *

  回府前,蘇蘇在街上看見一個眼熟的人影。

  白衣男子低著頭,腳步匆匆。

  葉儲風?

  他怎麼在外面。

  蘇蘇猛然想起前段時間小乞丐的話——

  「二公子每日清晨出門,在一處宅院,待到黃昏才會離開……」

  還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到底是什麼呢?

  蘇蘇想了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