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梔降低了速度,回頭看江韻。Google搜索江韻被猛然降下來的車速弄得重心不穩,整個人磕在了容梔的身後,雙手扶著容梔的腿。
觸手冰涼的肌膚讓他發燙的腦子多了一點理智——他究竟在做什麼?
難道他真的不怕容梔知道自己是個已死之人?
然而容梔已經聽見了,江韻雖然心裡恨不得把時間撥回五分鐘前,但還是硬著頭皮,頭髮里冒著冷汗,看著容梔。
容梔伸手掀開黑色頭盔上的泡泡鏡,露出一張雪白深邃的臉。
「怎麼報仇?當然是讓他們償命。」容梔輕描淡寫地說。
「可你那時候……」
「可他是我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不替他報仇,我心難安。」容梔深深地看了江韻一眼,然後把頭盔上的泡泡鏡扣下,轉回頭去。
「不想死,但也不想被別人永遠保護著活。」容梔的聲音循著夜風飛到江韻耳邊。
摩托車跳過一塊碎石,兩個人都在空中顛簸了一下。
江韻的心口又痛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江韻努力靠近她,大聲問。
「……躲在那三個畜生睡覺的地方,埋伏了七天七夜。」容梔說,「我那時候是個瞎子,只有黑夜才對我最有利。」
「然後終於被我等到了他們落單的時候,我一個一個殺。」她聲音隨意,吐出的每個字卻在夜風中散發著冷意,「最後一個人很難殺,天亮了,我沒什麼勝算,乾脆以命換命。我那時候賤命一條,換得不虧。」
車速又提升起來,江韻感覺自己額前碎發在拍打著眼角。
不然,自己的眼睛為什麼又酸又澀,還流出了淚水?
夜風吹過,淚水瞬間揮發,乾涸在臉上。
「你傷得重嗎?」江韻乾巴巴地問。
「肚子上破了個大口子,全身粉碎,基本就是等死。」容梔沒有回頭,「好在後面運氣好,遇上了人類聯邦軍。」
「他們遲遲不來垃圾星的原因,就是想讓垃圾星的人們自相殘殺,然後中挑出活下來的人收編部隊。」
「最黑色幽默的是,他們是抱著娛樂的心態來做這件事的……你敢相信嗎,人類聯邦弄了一個面向全宇宙人類的娛樂節目,叫《尋找兵王》,是節目組一手策劃了垃圾星養蠱事件,最後讓聯邦軍隊組成的評委去垃圾星上面選人,節目組全程直播養蠱成就。」
江韻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容梔的聲音卻沒什麼情緒,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被拍了,我紅了,成為那一年的頂流。民眾自願替我治病,募捐眾多,節目組不計成本救助了我,給我裝上了一雙眼睛,還替我強化了五感,刨去這些成本,節目組依舊從我身上大賺一筆。」
「後面我就在聯邦軍隊長大,活在真人秀的鏡頭下,年年幫著軍隊創收。」
容梔突然回頭笑了笑:「那時候,我也是國民妹妹呢。」
江韻一下子想到了寧逸媛,脫口而出:「什麼『也』……這樣的國民妹妹,不要也罷!」
他越想越替曾經的瞎子女童委屈,越想越義憤填膺。
「怎麼能用人的生命來作秀呢?明明在那個時代,主腦已經把人逼得苟延殘喘了,怎麼人還要把自己分個三六九等呢?」
少女的聲音平靜地飄過來:「做國民妹妹,也幫我積累了政治資本,也不能說是壞事。」
「可你是個人!不是用來斗的蛐蛐!」
「如果人不分個三六九等,在被主腦欺壓的日子,那些人怎麼安撫自己破碎的自尊?」
江韻沒有再說話。
街道上逐漸變得空蕩蕩的,兩邊的燈似乎商量好了似的,突然滅掉了,只剩下零星幾盞路燈還在發著微弱的光,試圖對抗從頭頂壓下來的夜。
江韻突然理解了容梔從前對「盤古計劃」的抗拒態度。她是真正的、實實在在的從主腦壓抑扭曲人性的年代走過來。
頭頂的燦爛星空突然讓江韻喘不過氣。
「你還好嗎?」容梔體貼地問,然後把速度慢慢降了下來,「可能我的速度太快了,不過馬上就到酒店了,慢點也無妨。」
江韻的碎發已經被風吹得翹起來,他的額頭卻依舊滲出汗珠。他的面龐因為憤怒漲得有些紅。
江韻突然下定決心,直截了當地說:
「我們把『盤古計劃』毀掉。」
「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再讓你去冒一絲一毫的風險,哪怕人類技術從此停滯,我也不在乎。」
「你別犯傻了。」容梔把車停在酒店的門口,交給在門口等候的酒店管家。
「我是認真的,我去毀掉。」江韻激動地說,「罪責我一個人肩負,就算我受到懲罰,你也不用等我或者怎麼樣……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去吃,去玩,去愛,去體驗……我只想你幸福地活下去,去他媽的人類,去他媽的文明,他們不配!」
激動之下,他口不擇言地罵出聲。
「怎麼可能呢?」容梔看著江韻,面上是幾乎嘆息的神氣,「現在全世界都在盯著『盤古計劃』,正如你之前勸我的……」
「你我不做,自然也會有別人來做。」
「你知道在從前的歷史上,『盤古計劃』被賽拉維爾奪去以後,不加以遏制地開發,無視人類倫理,無盡地攫取經濟收益,才導致了最終主腦的膨脹。」
「不要去考驗人性,江韻。」她溫和地說,「人性根本禁不起考驗。與其毀掉『盤古計劃』,讓這個潘多拉的盒子被不知什麼人打開,不如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這不是你對我說的嗎?你忘了?」
「我是個混蛋。」江韻的聲音有些哽咽。
兩個人都沒什麼話說,各自回了房。
這天的夜裡,江韻總覺得這月光太亮,而那星星又太吵,刺得他整夜難以入睡。他在床上煩躁地翻覆了一陣,下床喝了幾口水,想了想,從外套口袋裡拽出那條極少離身的黑色皮繩子,掛在脖子上。
繩子已經很舊了,繩子上面串的珠也不再有光澤。他重複著不知做了多少次的動作,按開那個珠子,裡面空空如也。
和那個臉上長著巨大瘤子的曹老頭一起,湮沒在幾千年的時光中。
江韻掏出許久沒有打開的藥瓶,倒出兩顆細長的白色藥丸,放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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